“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王婆听着大女儿竟然敢回嘴,当下眉毛都竖了起来。
“我只是说实话,”凌巧春低着头,不疾不徐的说道,“我纵然和离,却也是堂堂正正,外人传了出去顶多是说我们家的姑娘不好惹罢了,要真论坏了名声也未必。但如果娘把我赶出去,这话到了别人耳中,说你绝情不算,或许还会有人怀疑起这种家教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这话传出去,有几个敢上咱们家说亲。”
“你,”王婆听到这话被激怒了,当下就直接伸出手给了凌巧春一个耳光。凌巧春没有躲,捂着被打的有些晕的脸默默的站在那里。
母亲好面子,又疼妹妹,这道理只要自己给她掰扯清楚,她是绝对不会再赶自己走的了。不过她心里头不舒服是肯定的,她若不舒服,定然会拿人撒气。在场的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让她撒气呢?
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低着头没有看母亲,大哥凌伯秋从着楼梯上走下来,看着这一幕,动了动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行了,还死在这里做什么,”王婆子扇了凌巧春一巴掌,这才消气一些,甩着手训斥道,“把她拉到后面去,都杵在这里还做不做生意了。”
“是。”凌巧春应了一声,甩着张张嘴要说话的凌慧冬,头也不回的朝着后面跑去。凌仲夏见了这场面,有些意犹未尽,但是见着老娘脸色难看却也知道不能再过于撩拨,于是笑着凑上去,“好了,娘你别生气,为着那个东西气着身子就划不来了。今天下午有朋友约我见面,说是要给我介绍份工作,可我眼下连请人家一杯酒的钱都没有,这个……”
“真是上辈子该了你的!”王婆不满的嘟囔着,但却仍然从腰里掏出了点碎银子给儿子,不无关心的说道,“记得早点回来,别在外面呆太久。”
“知道。”凌仲夏攥了银子在手心,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二话不说的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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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巧春回到凌家,她知道自己不招人欢迎,所以行事十分小心,洗衣做饭这些活儿都包了,生意忙时,还主动到柜台前面去帮衬生意。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到这里来像什么话,去后头歇着吧。”大哥凌伯秋是个忠厚的,看不惯母亲把妹妹当做奴婢一样使唤,但他在家也是被骂的对象,所以压根儿帮不了凌巧春,只能在巧春到前面帮忙时挡一下她。
这念头虽然街坊上做生意的常有女人露面,但大多数都是结了婚的妇人,没出阁的姑娘们各家都金贵的紧,像是凌慧冬长这么大,顶多是帮家里烧烧饭算个帐,却是没有站在柜台上待客的道理。
“呦,就她还姑娘呢。都嫁过一回人的,送人都嫌破鞋,就你把她当个宝。”大嫂张甜杏在旁边听到了,撇着嘴阴阳怪气的笑着,“她怎么就不能到前头来干活了,这么多人,你想忙死我啊!”
“你少说两句。”凌伯秋跟他老爹一样是个怕老婆的,见着妻子当面顶撞,气的脸通红,却也只能吼出这么一句话。
自家的妹子他知道,小时候他们一大家子多有对不起她,现在妹子受了委屈回家,却是连口舒心饭都吃不到,他心里头愧疚的很,但人微言轻却也完全帮不上忙。
“哥,嫂子说的没错,我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在这里守着不碍事的。”凌巧春对着大嫂笑了笑,张甜杏却毫不客气的一拧头,直接就走到后面歇息去了。
“你去劝两句嫂子,这家里头你们也不容易。”凌巧春低声推了一把凌伯秋,然后自己带上围裙站到了桶旁,开始问排队的人需要多少。
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哥哥在家的窘境她是完全理解。她哥是个老实人,七八岁起就帮着家里头干活,父母开店,他还没有柜台高就站在旁边帮着卖油。但是因着他性子像极了父亲,嘴上根本不会说什么好话,所以母亲一直不喜欢他,等着十五六岁说亲的时候,竟是连着半分银钱也舍不得出,所以哥哥的婚事就一直那么拖了下来。
后来一直到了凌伯秋十八岁,才在一次送油的时候在张家遇到了张甜桃。凌家的孩子不管内在如何,外表却都是个顶个的能拿得出手,张甜桃一看着凌伯秋都傻了眼,然后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张家是外来的富户,那个时候还不清楚王婆的品性,只瞧着凌伯秋长的一表人才,又是勤快肯干的老实孩子,便托着媒人来说亲。
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谁开口谁低人一等。有道是生儿问百家,生女百家求。张家自己跑来问,这气势上便低了一头。王婆是个精明的,打听了赵家的家底和张甜桃的嫁妆之后,表面上做出十分热切的样子,暗地里却暗示张家,说他们手头紧,拿不出银钱做聘礼。那张家也是老实人家,信以为真,琢磨着只要姑爷人好,其他的都不要紧,边说不计较那些虚礼,拿不出就拿不出吧。
就这样,王婆用儿子成功的骗来一个漂亮利索的媳妇儿,外加好几车嫁妆。等着张甜桃一过门,这生米煮成熟饭,她第二天立马就变了脸,不仅把儿媳妇的嫁妆给占了,还逼着张甜桃跟着奴婢一样进进出出的下厨做饭上柜卖油。
张家不是大富之家,却也颇为殷实,张甜桃从小就没吃过苦,那里料到嫁人了竟然会是这样的日子,当下就闹了起来。但是要比手段,她哪里敌得过王婆子,婆媳几番斗法之后,便败阵下来。
她也想着回娘家找父母撑腰,但王婆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杆,她娘气势汹汹的跑来,最后却被王婆哄得回心转意,回家反而怪她娇气,嫁人了还不懂得相夫教子,见天儿的耍小姐脾气,要她赶快回家当个好媳妇儿。张甜桃气的整个人都冒烟了,结果却没有一个懂得她的苦楚。
起初她还想着离婚,但是父母长辈所有人都不同意,况且丈夫对她也实在是真心好,于是一拖再拖也就忍了下来。
这两年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直没有怀孕,生不出儿子,在家中的话语权自然更低,被着王婆收拾也不敢反抗,完全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如今,家中的生意大多数都是她跟着凌伯秋在做,公公常去乡下收油,婆婆跟着小姑子主持家务,她在前面站着卖油一站一整天,腿都发麻了却连半个钱都落不到,换谁谁都发疯。于是她的脾气也越发的差,不但动不动对凌伯秋发脾气,对着小姑子小叔子也常常冷嘲热讽。
他们两口子干活养四个人已经够窝火的了,如今凌巧春一来却又添了一张嘴,叫她怎么能不生气。
凌巧春知道哥哥心疼自己,怕着自己在这里抛头露面影响声誉,将来不好嫁人家,可她知道自从自己上公堂告状那一刻起这名声便好不了,所以并不十分的在乎这些。她压根儿就不准备嫁人,只打算自己做点小生意,攒点钱尼姑庵,求那里的师傅帮自己梯度了,这辈子也算落个干净。
所以,站不站柜台一点都不重要,能让嫂嫂好受些,少找点哥哥的碴,自己在家里头的那口饭也吃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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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巧春往柜台上一站,纵然穿的简单,眉间也没什么笑意,可那模样照样惊艳了一片人,于是不少人宁愿拎着油瓶跑几条街也要到她家来买油,家里头的生意顿时好了不少。
再过了几天,便有些男人还不等着家里头的油用完,就又跑来了买。买完菜油买灯油,甚至连着附带摸头的桂花油也卖出去了不少,凌巧春这油坊西施的名声不胫而走,据说传了大半个城。
凡事都有利有弊,家里头的生意虽然好了不少,但是对着凌巧春有意见的女人却多了不少,纵然她做生意连个笑容都奉欠,但是却还有人传言她靠“卖笑”迷惑人。
凌伯言在外头听着这传言,急的蹦跳,回家偷偷跟父亲商量了,想要劝王婆叫凌巧春不要去卖油,结果王婆却没好气的把着他们俩训斥了一顿,“让人说怎么了,让人说又不会少块肉!放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我看你们爷俩儿是吃饱了撑着的。”
“可是这对大妹的名声不好。”凌伯秋鼓起勇气小声对母亲支支吾吾的说道,“咱们也没穷到要让女儿卖笑的地步啊。”
“你说什么呢!”他这话一落,王婆一下子就翻脸了,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费心张罗这半天,都是我一个人吃了喝了啊!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老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拔着长大,你就这么对你娘啊!”
王婆的哭戏向来是一套一套,哭完便是厥了过去,吓的凌家父子赶快给她请大夫,谁也不敢再提不要让凌巧春去前头卖油这种事。
“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有什么办法。”凌巧春听着哥哥歉疚的表示对不起自己时,脸上的神情仍然淡淡的,似乎完全不为所动,“该怎么就怎么办,你也别计较这些,大不了捂住耳朵当聋子好了。”
凌伯秋看着妹妹那神色,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想起“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