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做了错事,心虚之下会有各种不同的反应,正常点的大约是转过去不敢与人对视,但也有些人会恼羞成怒,反倒更加凶狠了起来。
对于小翠的色厉内荏,凌巧春平静的一句话都没说,默默的端着自己的盆子到了屋角,从旁边的大缸里舀了水来洗衣服。
“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啊。”若是凌巧春撕破了脸跟着她对吵,小翠自信凭着自己的吵架功力是完全不需要怕她的,但问题是凌巧春这样默默无闻,她反倒是更家没地儿。看着凌巧春将着水盆放在石台上,她眼睛一转,走过去猛然一伸手,将着凌巧春的木盆拽翻在地,湿漉漉的衣服落了一地。
凌巧春看着地上的衣物,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怒气,小翠有些慌张,又有些得意,毫不示弱的与着她对视着。
凌巧春看了她几秒,然后移开了视线,选择弯下腰去捡东西。
小翠明显是想把事情闹大嫁祸她,她不想跟这种人纠缠。
“你想做什么!”小翠见着她这样也没发作,理科一伸手踩住了她地上的脏衣服,然后张口欲叫嚷,却被凌巧春不客气的推了把,“让开,你踩着我东西了。”
“什么!”小翠一愣,推的后退了一步,凌巧春将着东西捡起来放在盆里,然后打算往外走。
“你别想转身去告状!”小翠见她这样,顿时慌张了起来,伸手拦住了她,有些虚张声势的叫道,“你除了会靠男人之外,你还会什么!”
“狗咬了人,我难道还能回咬过去不成?”凌巧春抬起头,脸上平静的吓人,那双漂亮的眼眸平静无波的看着她,有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悲悯,“放心,我不会告状,更不会跟你计较的。”
“你,”小翠就是再傻也听得懂她这话里头的意思,忍不住伸出了巴掌,“你骂我是狗!”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的。”凌巧春挨了多年的打,对于巴掌有本能的警惕,往后一躲避开了小翠的动作,让着她一个踉跄的扑倒在了地上。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在这里,我走便是。”凌巧春看着她坐在那里恍然无措的样子,叹了声气,端着盆朝门边走去。
“你们,”她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停下步子,转头扫视了一眼屋里的女孩子们,然后眉间带着几抹清愁,“你们年纪都比我小,都还没有嫁人,自然有资格看不起我这种女人。只是将来的路还长着,你们又有几个人敢打包票说着自己不会所托非人,不会遭遇恶毒的婆婆,不会沦落到我这样的境地?”
“这么想来,”她看着因自己的话或不安或不忿的姑娘们,然后自嘲的摇摇头,“这一场闹剧是多么的可笑。”
说完这句话,她却是毫不犹豫的离开,没有半分迟疑。
满屋子的姑娘们齐齐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头一次感觉到,与着凌巧春相比,她们却的或许不仅仅是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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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头有水房给姑娘们浣洗衣服,凌巧春既然离了水房,那就只能另找地方。
幸好,县衙后门出去有条街道,街的另一边就是河流,街下有码头,街边上住的人家都是在那里洗衣服,倒也不远。
凌巧春抱了盆出去,衙门后留用的码头别家不敢用,这会儿安静的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她寻了一头,蹲在那里满满的洗起了衣服来。
这一回,却是没有哭。
眼泪流一两滴,自己伤怀下就够了,反正又不能解决问题,哭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正漫无思绪的想着,忽然听到摇橹的身影,凌巧春不欲惹事,便下意识的搬着盆往里头蹲了点。
这里是码头,人来人往也是正常。
旁边踢踢踏踏的船靠岸,人上了码头,她始终都没抬眼。原本以为这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就算了,没想到那脚步声都往上走了,却又折返回来到了她的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凌巧春抬头,看着是穿着常服的苏立行,也颇为意外。他是北人,不惯乘舟,所以极少从水路回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坐船。
“我是不喜欢坐船,又不是坐不了船。今天去了乌县,从哪里回来走水路比较快。”苏立行一眼看出了她的疑惑,大大咧咧的坐在旁边的石阶上解释,然后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她,“你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今天蹲在这儿。”
“清静。”凌巧春简单的解释道,然后看他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不得不提示他,“老爷,你坐这儿不大好。”
“清静。”苏立行冲着她咧嘴一笑,却是将着她那几个字又扔了回来,见着凌巧春还要说话,立马做出佯怒的样子,“这地方可是老爷我的,怎么,难道你敢赶我走?”
“我哪儿敢。”凌巧春见状,也没有办法,只能蹲下头去继续洗自己的衣服。
“你们这里水可真多,看着倒是挺漂亮的,但是住起来可是招人受不了。”苏立行见着她不理自己,只能没话找话说,坐在哪里兴致不减的跟他闲聊,“我第一次知道赴任要坐船,还很是兴奋了几天,结果一连吐了十天之后,看着那水就害怕,再也不敢到甲板上去了。”
他说的可怜,凌巧春不由得被逗笑了一下。她虽然背对着他,但是苏立行看到她肩膀,却也察觉到她的笑,顿时有些得意了起来,“你怕不怕乘舟?”
“我不知道。”凌巧春觉得自己被排挤又不是苏立行的错,他既然这么放下身段迁就她,她也不好意思不领情,所以就低头回了他一句,“我没有做过船。”
在凌巧春过去的十八年生命中,她的精力贫乏的可怜。九岁之前在家,为了生计疲于奔命,整天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九岁之后做了童养媳,便换到在另外一个大房子里干活,除了把家务学的越来越精之外,其他乏善可陈。
所以,她没有出过这个县城,没有到过其他地方,自然不用坐船。
苏立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当下赶紧补救,“没关系,以后我带你出去玩,到时候我们坐车坐船,骑马……”
凌巧春看着水面上的倒影,笑了笑岔开话题,“老爷,你是学问人,懂得多,我想问你一件事。”
“好啊,什么事?”苏立行见着她张口,立马把自己先前的话题扔到了九霄云外。
“我想问你,”凌巧春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云朵,想了下问道,“如果别人因为一件并不是你的错的事情迁怒你,你要怎么办?”
“那关我什么事?”苏立行很自然的回答道。
“嗯?”凌巧春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吗?既然不是你的错,那就是迁怒你的人的错误,所以应该改正的应该是他们才对。”苏立行理所当然的说道。
他生来就是富贵窝里的,别人看他的脸色都来不及,又有谁敢给他脸色看,所以凌巧春的问题在他看来根本不是问题。
“如果她们不愿意改呢?”凌巧春皱了皱眉头问道。
“那就把他们当做个屁放了吧。”苏立行毫不在乎的说到,“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而人的一辈子又那么短,如果为着这些不值得的人花费心思,那不是浪费你的人生?”
“可以这样吗?”凌巧春看着水面,看着倒影自问道。
当然可以,你啊,就是想的太多。苏立行托着腮欣赏着她的背影,然后感慨的说道,“你对所有人都很好,你也想让其他人满意你,但实际上你不是银子,哪儿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呢?”
“所以,你目光只放在那些喜欢的你的人身上就够了”苏立行笑着说道,恨不得在头上顶个“看我看我”的招牌。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凌巧春始终没有回头,她蹲在那里背对着他,轻声说道,“谢谢老爷了。”
“哦。”苏立行有些失落,却也有些欣慰,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第一次向他求援,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自豪感,仿佛成了能被她信赖的人一样。
“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他坐在那里,听着她低声说道。
“你呢?”苏立行看着凌巧春,有些不舍,“我跟你一同回去。”
“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还有一丝丝的俏皮,“你老就当行行好,饶了我吧。”
“说的我好像总给你添麻烦一样。”她这么一说,苏立行倒是不好再赖下去了,嘟囔着起了身,见着她蹲在水边的小小身影,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水凉风大,你不要呆太久。”
“好。”凌巧春点了点头,苏立行见状,叹了声气走上台阶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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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巧春蹲在湖边想了很久,久到腿都发麻了,这才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回去。沿路上自然遇到了许多探究的目光,她都努力的像着苏立行说的那样,尽量视若无睹。
可是,当她打开门,看着被搞的乱七八糟的房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闭上眼不看,不代表那些人会退散,那些事情都消失。
她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门口,得意洋洋的朝自己示威的小翠,很快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想要无视,也只有身份到了足够高的地方,才有能力去做这种事情。
她看着一室狼藉,想着苏立行的话,忍不住笑了。
如果现在去告状,会怎么样?
无非,彻底的落人口实罢了。
自己与小翠,任谁来评判,都会觉得长着这么张脸的自己,更像是搬弄是非的狐狸精。
她闭了闭眼,忍住了即将滑落的眼泪。
抱歉,我不能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因为是她们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的委屈求全不是为了让人念及我的好,而是希望可以在这里平安的生存下去。
但显然我的做法并不奏效,我无力强硬的按照你的方式来迫使她们改变做法。
甚至我不能找你帮忙,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你的清誉。
大人,你是个好人,不该被人抹黑。
凌巧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笑着关上门隔断了周围探究的目光,开始安静的收拾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