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杰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有傻,他想过死心,当初在雪地里以为自己要死了时,他心里头唯一的念头便是解脱。从此之后,便不用再追求那无望的光明。
但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死时,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听着她抱着自己痛哭,看着她祈求自己好起来时的样子,他陡然的发现,自己追逐已久的东西,如果变成一个傻子,竟然就唾手可及了。
这般诱惑,他怎么能拒绝的了?
于是,他不愿意醒来,哪怕当个一无是处的傻子,能留在她身边也好。
但遗憾的是,他并不能如此苟安,当看着她因为寒冷而皴裂的手时,他便知道他不能将着生活的重担压在她身上。
他是个男人,他懂得很多东西,但是最擅长的却永远是玩弄人心。
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对他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在着她看不到的地方,说服,诱惑,他成功的降伏那个大脑没有二两种的野蛮人,教他如何管理部落,如何吞并别人,强大自己。他勒令头人不准说出自己的存在,而那个野蛮人也怕别人知道自己,抢走自己这个宝贝,所以一直将着自己捂得严实实的。
看着她能轻易的找到工作,看到她不必再去做最辛苦的工作谋生,他松了口气,在着她能看到的地方,当一个无辜的傻子,带带孩子,等她回家。
每天看到她回来时的笑容,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他常常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想着要振兴家族,如果自己能一直好好的跟她相处,他是不是就已经能得到这种幸福的生活了?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如果他胸无大志,她可能会更好,可能会因为自己娶不起媳妇儿而嫁给自己,然后跟着自己过着清贫而更加辛苦的生活。或许会幸福,但必然会更累……
很多东西,在发生之前,谁都无法预料后果。
现在这种生活,固然辛苦,可他甘之如饴。为了让着她的眼中一直只有她,他甘愿去撒一个弥天大谎。
其实,如果没有赵荣琛,他们本可以很好的。那天那么乱,那么多人死掉,为什么他不死?为什么他不但没死,反而做了皇帝?为什么他就算是做了皇帝,拥有天下,却还要找到她?
如果没有赵荣琛,他是想带她回到故乡的,毕竟他也不习惯与这里的生活。
但知道赵荣琛是皇帝,他就不能回去,不但不能回去,反而还得千方百计隐瞒身份。所以当着他让着头人在报汉人名单时,可以漏掉了自己和凌巧春的名字。
就让他们都以为他跟她已经死了吧。
反正,他们原本也是该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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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她吗?”赵荣琛凑近了苏立行,一脸严肃的说道,“因为有人在搞鬼。”
他神神叨叨惯了,苏立行听着这话,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真的,”赵荣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表示,“我闻得到那个味儿。”
“如果陛下没有其它事情,臣告退。”苏立行回答了这句话,然后忽的转身就要离开。
“别,你别啊!”赵荣琛知道他固执的很,没办法只能拽住了他,幸好他也从来都没有将那什么君臣之礼放在心上,直接拉着他的衣领,将着他按在了案上,“我仔细看了胡人各部递交过来的文书,每一封,然后,我发现这个很不对劲儿!”
苏立行转过身来,看着赵荣琛,脸上写满了无奈。
自从上次赵荣琛听劝,自己把自己在寝宫里关了两日后,出来决定不倾全国之力对着北疆用兵之后,苏立行便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似得,对着他莫名的就心虚了起来,于是对着他神经病一样的指令也都言听计从,不管他有什么荒唐的想法,都帮他实现。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快受不了赵荣琛了,因为他的想法一致在突破他的底线,没有最神经病,只有更神经病。
有人会花大量的金银财宝,只是为了让对方名义上的臣服吗?先前为了赎百姓,就想着国库挥霍了一半,如今为了让胡人称他为可汗,又不顾国库紧张,给这送奏表来的人大肆封赏。官衔也就罢了,反正那些人只是遥领,也不会过来担职,不劳他这个丞相费心,但是那金银布帛却是实打实的从着国库里搬出去的,户部的人已经对着自己哭了好多次,要再任着他这般折腾下去,那还不如干脆打一仗呢。
他现在几乎都怀疑其,赵荣琛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后悔没有同意他出兵。
“真的!”赵荣琛没有看苏立行脸色,只是将着两封奏表拿了出来,然后摊开放在让他一起看,“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的样子太郑重,苏立行不得不俯下身去,认真的看了一遍,半天都没有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赵荣琛拿的第一封,是一份名单,胡人某个部落送来的他们掳去的汉人的性命,因为赵荣琛是拿着人头数钱,要求他们必须问清楚姓名籍贯,以便核实,所以这份名单上的字很多,很长。
第二份就简单多了,是一封称臣的奏表,写了自己部落的人数,大小,规模,然后要求封赏。苏立行原本以为赵荣琛是想要用这个来打探胡人的虚实,所以担心胡人察觉到他的意图,不肯上表,但谁想到在金灿灿的银钱面前,这帮土匪还真的写了奏表来。不过苏立行看了几分之后,也对着那些奏表没兴趣了,因为赵荣琛表示部落人越多,封官越大,赏赐越丰厚,所以那些胡人头领也一个个吹起牛来不要命,把自己的部落吹大了好多倍。反正天高皇帝远,赵荣琛又不可能派人去查他们。
再说了,把自己写强大点,吓唬吓汉人的那个新皇帝也是好的么。估计不少人都抱着这个心态,所以苏立行看到时候,都有一种自己被愚弄的感觉,满朝上下,也只有赵荣琛乐此不疲的一个个看着每一封或长或短,或简陋或粗糙的奏表。
“你看这一份,”赵荣琛在旁边期待的看了他半天,发现他面无表情,不由得有些失望,只能自己出言指点,“你有没有发现,这份名单里,错别字很少。”
“呃?”苏立行不解其意。
“胡人部落里,通汉字的人很少,汉人名字跟胡人同音不同字的很多,所以他们送来的名单,有很多份上面都有大量的错误,最后要靠着家庭成员和籍贯来区分。但是这份名单里,没有这个错误,你看着三个人,分别叫琦琪棋,每个都写的是对的。”赵荣琛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另一份名单,苏立行发现上面画满了红圈。
他竟然将着每处错误都勾出来了。
跟着那份红彤彤的名单相比,这份黑白分明的单子,果然诡异了起来。
“如果这个部落里有汉人的话,也不奇怪啊。”苏立行一愣,下意识的提出这个可能。
“是的,也有可能,他们部落抓捕的那些汉人中,有一个秀才或者是读书人,”赵荣琛一笑,然后翻开了另外一个名单簿,“所以我特意查了下这上面所有人的职业,遗憾的是不仅他们没有识字的,甚至祖孙三代中都没有读书人。”
苏立行见着这话,顿时也觉得奇怪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就是觉得这个部落有些奇怪,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举动。你看,这是他们送来的奏表,这是其它部落送来的奏表,你读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赵荣琛顺手抽了份奏表,放在一起让苏立行品鉴。
“这一份,”有赵荣琛的这些提示,苏立行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写这封奏表的人,肯定曾经入朝为官。”
奏表是一种很特殊的文体,它属于公文写作的过程,别说是识字的了,就算是一般读书人,也很少有写的通畅的,只有朝廷官员,而且是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因为经常处理公事,与这个有所接触,才能写的流畅。
第一封的时候,姓名没有错谬,还可以理解有读书人在。但是等到上奏表的时候,所有汉人已经回到了故土,所以胡人们上来的奏表千奇百怪,有些简陋的都不成样子,话语都不通顺,于是这份条理清楚的奏表,一下子就显眼了起来。
很明显,写奏表的人也是刻意的在藏拙,所以他并没有用特别华丽的辞藻,甚至语言也刻意的口语,试图让这个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文人所为,但是不管如何,行为之中的那种气度,却是掩盖不了的。
拿着赵荣琛的话来说,他的“味儿”隐藏不了!
苏立行拿过那份奏表,仔细的读了好几遍,然后同意了赵荣琛的做法,“这个人识字,是读书人,曾经入朝为官,而且,官阶应该还不低。我去查查近十年来的两榜进士。”
如此聪明而又谨慎的读书人,没道理考不中科举,而他一旦科举,也不可能不被重用。
“不必了。”赵荣琛摇摇头,然后问他,“你看看,如此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是谁的手笔?”
看着苏立行发愣的样子,他刻意加重了语调,“五品以上的官员,有谁在那场祸事中遇害?”
苏立行听着这话,打了个激灵,那答案顿时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