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高官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离着宫城近,城门远,事发之后又第一时间回到宫城中避难,所以那场灾害中他们收到的影响最小,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折损。
于是,金世杰空出来的位置便格外明显。
大家对此事的议论纷纷,不少人是亲眼看着他朝着最危险的时候奔过去了,所以普遍都认为他已经遇难,所以最后朝廷也进行了追封。头衔给的很高,谥号“文忠”,但是这个举动的实际意义不大,他没有子嗣,母亲妻子又在那场灾祸中丧生,几乎满门灭绝,所以配享太庙也不过是让他在史书上好看一笔罢了。
“他,他怎么敢!”苏立行看着那文书,最后重重的往着桌子上一拍,看上去比赵荣琛还要气愤百倍。
金世杰以前做什么且不论,如今这种滞留胡地却迟迟不归来,甚至还欺瞒君上的举动,在着苏立行忠君爱国的思想里看来那简直是大逆不道。在他看来,哪怕赵荣琛这个皇帝多不靠谱,但他都代表着天家,都不是可以随便欺瞒的对象。哪怕他再不喜欢赵荣琛,但是赵荣琛的命令只要不危害江山社稷,他都会认真的去做。
所以苏立行是第一次为着金世杰这个举动兴起了滔天怒火,他不回来是打算做什么?想要留在那里造反吗?!难道他连国仇家恨都忘记了,竟然真的愿意帮助胡人?
赵荣琛没有想到苏立行有这么大的反应,见着他捶了桌子就没了动作,于是索性伸手往着他眼前晃了晃,“喂,喂,苏丞相!”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个逆贼!”苏立行回过神来,看着赵荣琛,气得简直眼睛发红。
“处置?”赵荣琛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后说道,“我打算出去一趟。”
“什么?”苏立行刚从一个打击中回过了神,便又被了赵荣琛这话打击的怀疑起世界来。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苏立行不敢相信赵荣琛竟然会如此不负责任。
“你没有听错什么,我的确是说,我想要去胡地一场。”赵荣琛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了一副地图,然后在着苏立行面前滔滔不绝的说道,“你看,我自己根据这些人的描述,描绘了这幅北疆地图。他们虽然每个人都撒了谎,但是里面总还有三分真的地方,我将着所有人的说法综合下来,去伪存真,然后再结合古书和百年来的所有战役军军情,描绘出了这幅地图。他现在应该就在这个部落里。我将着胡人的部落按照力量分了四个等级,半年前交换人质时,他们大约还只是第四等的部落,但如今已经差不多有第二等部落的事态了。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自然不会是这样,但是如果是金世杰的话,用他的心眼儿跟那些人玩,他就是把这个部落整成第一大部落,将着这部落的头人扶植成傀儡也不奇怪。不过我觉得,依照着他的状况,让这个部落太大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最终的目的应该是让此部落成长为能与汗王抗衡的部落……”
“停!”苏立行叫了一声,让着赵荣琛住嘴,然后才不敢相信的看着那副地图,“这是你这些天来做的?”
他并不怀疑赵荣琛这张地图的真实性,但是他只是不能理解,他是怎样做到这点的。别的不说,就是百年来跟着胡人交战的军情摞起来都能码满一间屋子,他什么时候看完了这些?还有那些废话连篇的文书以及散落在各处的史料,他废了多大的精力才能总结完这些东西,绘制出这么一份八九不离十的地图来?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赵荣琛亢奋过度的精神下,那张极其容易被人忽略的脸上爬满了疲惫。
“是啊。”赵荣琛喜滋滋的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满是幸福。
“你多少天没睡了?”苏立行百感交集的问着赵荣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想起来青檀劝他的那句话,忽然是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就不配爱人。
他没有金世杰跟赵荣琛这样聪明,更没有他们这般疯狂。他的顾虑太多,牵挂也太多,他心里头排着第一位的永远是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着家付出一切。
“我不用睡觉。”赵荣琛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然后在着地图旁边走来走去,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那张地图,他比划着,“我可以乔装打扮,从这里进入,然后沿着这条线路走,我学了些化妆,也会说几句胡语,扮成他们的样子应该不成问题……”
“那国呢?”苏立行沉默了一下,然后张口问道,话里头却多了几分认命,少了几分生气。
“你跟我都知道,只要有你,这个国有没有我的差别都不大。”赵荣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就这么儿戏!”苏立行很想生气的吼出这句话,但是等他真心说出来时,却感觉到苍白无力到了极点。
他知道赵荣琛从来都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坐拥金山的贵公子也好,指点江山的帝王将相也好,他有那个能力,却从来没那份野心。
赵荣琛转过身看着苏立行那样子,不由得也有了几分歉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知道,你其实比我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他不是个好皇帝,如果换做苏立行这样负责任的人,这个国家会变得更好的。他其实很想用什么方法把皇位给苏立行,但是考虑了下,可行性太低。只要他敢禅位,那堆藩王立马就敢造反,所以还是他占着这个位置吧。
正常人听到皇帝这么说,不是欣喜若狂便是惶恐异常,只有苏立行平静的摇了摇头,实事求是的说大哦,“我有自知之明。”
“我一定要去!”赵荣琛看着苏立行欲言又止的样子,生怕他说出什么阻止的话,抢着说道,“我知道她在那里,我一定要去一趟,不管你们同意不一样,哪怕是死,我也要飘到那里看一眼。”。
苏立行沉默片刻,伸手卷起了地图,就在赵荣琛要发怒的时候,轻飘飘丢来一句话,“我在你心里头就是那么不通情理吗。”
“你,”赵荣琛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打算威逼利诱的让着苏立行同意自己出去,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整个人都吓到了。
“要去可以,但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而且时间也有限制。”苏立行收拾着地图,将着那东西放在赵荣琛的怀里,“你不在的话,我大概可以支撑半年,不过顶多不超过一年。如果一年后你仍然不回来,我就着手另立新帝。另外,你负责秘密的找个身高体型跟你相似的人,易容成你的样子,负责每三日上一次朝。其他事情我会帮你处理,但你的字迹是个问题,你要想办法解决……”
苏立行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猛然一抬头却看到赵荣琛呆滞的脸,当下警觉的说道,“你该不会打算什么都不管的直接走人,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吧?”
“不,不是,”赵荣琛摇了摇头,他不把皇位当回事,但也没有那么不负责任,自然也想好了预案的,只是苏立行这边答应的太畅快,让他实在是受宠若惊。
“那就这样办吧。”苏立行袖着手站在那里点点头,“我回去先想个章程,咱们明天再来一条条说。”
“那,那你,”自从登基以来,他说的几乎每句话都会被苏立行没头没脑的反驳一通,他已经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这样平和的苏立行,实在是让赵荣琛怀疑他是不是被鬼附了身。
所以最后,但苏立行说完话,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终于问出那句憋在心里头的疑问,“为,为什么?”
“因为,”苏立行的身影僵硬了片刻,然后丢下了一句话,便逃也似的走开了。
他说,我也很想她。
当走出皇宫时,苏立行抬了抬头,看着外面的艳阳天,觉得眼里头刺痛的厉害,似乎有水想要流出来一样。
虽然从来不曾挂在口上,可是他的确是非常非常想她。
想到他都不敢去想自己其实是想她的。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他明明有机会去救她的,但是他选了救别人。虽然他从来不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可每当午夜梦回时,他却经常被着那天的火光所吓醒。
没有人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赈济灾民的,更没有人知道,他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那样平静的去统计伤病和死亡。
赵荣琛为了她疯疯癫癫,妄图用一国的兵力往着那草原上撒时,他若是爱她,就应该跟着赵荣琛一起疯啊?可看看他做了什么事?他劝住了赵荣琛!
这一次,赵荣琛要去找她,虽然危险,但是比起上次的点子,危害力已经小了许多,所以他同意了。
他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冷血,这般衡量得失的爱,还能算是爱吗?
他郁郁的走过了宫门,往着中书省走去,转过拐弯处,却被打着伞的青檀给拉住了。
苏立行一愣,下意识的想要甩掉手,却被她紧紧的握住。
“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青檀看着苏立行认真的问道,眼中一片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