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金世杰的说法,顾姑姑在老太太面前应该是很得体面的,但实际上却是年轻一辈儿的人极少有人认识她。
这本身就充满了谜团。
而顾姑姑竟然没有走,还留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这个事实让所有人都惊讶了起来,不得不好奇她到底在这件是里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一步一步,在着所有人的注目下,顾姑姑走到了前面,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妇人,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脸,年轻时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才对。
“你,”老太太看着顾姑姑,张了张口,半天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老太君,奴婢对不住你了。”顾姑姑走了出来,在着中间的空地上朝着老太太磕了三个头,然后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好!”赵荣琛忽然失声叫了一句,一个箭步的冲出去抓住了她的背,却不料只见着顾姑姑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然后就软绵绵的滑了下去。
她这动作来得太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连金世杰都吃惊的站在了原地。
“畏罪自杀,”他喃喃自语道,看着顾姑姑的尸体,不知道是惊愕还是佩服。
赵荣琛抱着那名老人,半跪在那里,久久的没有动弹,凌巧春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就觉得他此刻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孤独。
他明明也没跟着这老者说过话,但是此刻他拥着她的样子,却仿佛那是他的恩人一般。
这换子一事,他本人到底知道多少?
这一刻,凌巧春想着,大约不止是自己这么猜测,在场的所有人都跟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吧。
“竟然死了。”金世杰回过神来,轻轻的感叹了一句,尽管他声音不大,可是在着这鸦雀无声的环境下,实际上却十分清楚,凌巧春听着他冷漠的,像是完全没有人类情感的说道,“看来,是需要重新再找个证人了。”
“够了!”赵荣琛暴怒的出了声,这话他显然也听见了,他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愤怒的问道,“你要逼死多少人才甘心。”
“我没有要她死,是她自己要死的。”金世杰平静的看着赵荣琛,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她自己的错误,她自己的选择,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奉命办差而已,办不完,我便不能回去复命,我不能回去复命,便要继续查下去……”
“我不是。”赵荣琛出口,打算了金世杰的絮絮叨叨。凌巧春听着这话,脚步一软,险些就要站不住。
“哦?”金世杰拖长了调子,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不是什么?”
“我不是赵家的人。”赵荣琛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平稳的说道,“我是被抱来的孩子。”
“琛儿!”五夫人发出了一声尖叫,捂住了嘴巴。
她明明心里头一直跟着赵荣琛隔着一层,怎么都热络不起来,平日里也将着这个儿子当做自己荣华富贵的保障而已,可是如今听着赵荣琛说出这句话时,只觉得心里头忽然塌了一块儿,仿佛有着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被抽走。
“我不是你的儿子。”赵荣琛轻轻的拍了拍顾姑姑的尸体,像是在安抚一个睡着的孩子。他将着尸体放了下去,然后抬起头,站了起来,走到了五夫人面前,“你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五弟,你,不要乱说。”赵荣璋哆嗦了一下,握紧了拳头,然后愤恨的瞪着金世杰,“我们不怕这等小人在暗地里搬弄是非!”
“三哥,”赵荣琛这会儿竟然还笑得出来,他抬头看了看赵荣璋,轻轻的反问道,“这么多年,难道你从来都没发现,我跟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吗?”
赵荣璋一愣,吃惊的看着赵荣琛的面孔,似乎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这么多年,那么多人说过我长得不像北方人,你们难道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赵荣琛笑了笑,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南人与北人的区别,你们该不会连着这些都看不出来吧?”
这下不止赵容璋,连着金世杰都打量起了赵荣琛。
北人粗犷,南人俊秀,赵荣琛除了个子符合北方人特征之外,五官眉目都精致像是刻出来的,若非大家从他小时候就一直认定他是赵家人,陡然见到他的,十个有九个半都会问,“小哥儿是从南边来的吗?”
赵家与着五夫人祖孙几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南人血统,完全不可能生出赵荣琛这种样子的孩子。
说实话,座上这么多人,他的气质要与着凌巧春和金世杰相似的多,这两家可都是由南迁入北的。
“你,”老夫人看着赵荣琛这样子,握紧了扶手,过了很久才说道,“你,你都知道了?”
“幼年时,我父母曾经来找过我。”赵荣琛看着地下,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的身世了,只是他们不要我,而你们,则不能不要我……”
“怪不得,你那个时候忽然就不理我了,”五夫人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与赵荣琛别扭的相处是源于何处。
孩子都黏娘,但唯有她这个儿子,却是从小宁肯一个人在角落里说些胡话,也不愿意到她跟前去的。久而久之,她便也不怎么乐意去理这个对自己不亲的儿子,时间长了,关系自然而然的就生疏了。
赵荣琛没有理大夫人,他只是抬起头看着老夫人,“所以最后,你派人将他们灭口了,是吧。”
老夫人打了个激灵,没有张口,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凌巧春愣住了,她捂住了嘴,没有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可是周围人已经发出了一片抽气声。
她没有想到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她更无法想象,幼小的赵荣琛知道这一切之后,是怎么样面对既是杀他父母的仇人,却又是疼他的养父母的。
怪不得他告诉她这家人的血都是冷的,怪不得他走进老夫人的院子时总是那么的不情愿,怪不得他一直说老夫人的院子里有血腥味……
金世杰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呆在那里,倒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了,赵荣琛却是走动了他面前,平静的看着他说,“你们要的其实也不是真相,而是金子,是吧?”
谁说这话金世杰都不意外,但是一向看起来最没用的赵荣琛能一语中的的指出问题的关键,却是令他对此人刮目相看了。赵荣琛没有理会金世杰,看着他的目光倒是充满了讥诮,“你们想要,那拿去便是,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我只是替人奔走的走狗而已,这种事情不该我考虑,也不是我能考虑的范围。”对于这样的赵荣琛,金世杰倒是多了几分尊重之情,他笑了笑,挥了挥手吩咐左右,“既然罪犯已经招供,那边将着所有涉案人员关押,听后发落。”
“你们不能,不能这样!”金世杰的话落音,场中便有人叫了起来,粗鲁的兵丁推搡着吓住了这些被圈养了多年的金丝雀们,刚才被金世杰吓得不敢出声的人在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利益受到侵犯时,忽然就变得凶猛了起来,激烈的反抗道,各种呼叫声此起彼伏。
“犯了欺君之罪的是五房的人,你抓我们做什么!”
“就是,要杀要剐你们应该去找赵荣琛去,找我们做什么!”
“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也被五房的人骗了去,我们是无罪的!”
“……”
最关键的时候,人总是丑陋而自私的,这个时候拼命挣扎咒骂赵荣琛的人,浑然都忘记因为有这个人在,他们才安享了这么多年富贵。
赵荣琛站在人堆中,微微的扬起了头,蹙着眉像是在倾听着什么似得,可是嘴角却又有几丝若有似无的讽笑。
凌巧春看着他这样,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她拼命拨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了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赵荣琛回头看到是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周围很噪杂,也很吵闹,许多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吼着,替自己脱罪,哭声叫声求饶声成一片,凌巧春手心里满是冷汗,她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两句,可是怎么都张不开口。她看着他,想要对他笑笑,可是拼命的努力着,眼泪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别哭。”赵荣琛帮她擦去了泪,伸出手抱了抱她,在着人群中,她听到他对她说,“我不欠他们什么,我骗了他们,可我也让他们享受了二十年的富贵。可我欠你,我欠你的太多,多到还不清了。”
凌巧春抱紧了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呜呜的哭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却还不愿意抬起头。
这个混乱的样子让她害怕,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看着他孤零零站在这里的样子,总觉得一松手就要失去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再闹的人也比不过那凶悍的兵丁。金世杰处理了那么多人家,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府外头一层层的人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至于里面的人,人数总是有限的,一批批抓出去铐起来,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最后,便只剩下他们夫妻俩了。
金世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夫妻相拥的样子,没有做声,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
赵荣琛抱着凌巧春,眼里头一片温柔。他察觉到金世杰的靠近,抬起了头,看着金世杰,缓缓的问道,“如果我休了她的话,那她是不是就跟我没关系了?”
“是。”金世杰平静的回答道。
“那你会抓她吗?”赵荣琛又问道,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不会。”金世杰摇了摇头。
“好吧。”赵荣琛深深的吸了口气,松开抱住凌巧春的手,“那给我一份纸笔,我要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