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向黑暗中迈出了坚实的脚步。
向前走了一段路,头脑中总是浮现高速路口的那块路牌,以及路牌上标注的登封至郑州77公里!我得走多久才能走完啊。
脚上的草鞋底部已经磨烂了很多次,是我停下来不断的修编还有从公路边的垃圾堆上捡来很多破衣服撕成布条裹绑住才使它们还穿在脚上。两只脚底都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现在每挪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脚脖子也肿了,腹中的饥饿也苏醒了,这次的苏醒可不像老年人的苏醒,而像是婴儿的苏醒,发现没人理会,马上大哭大闹,歇斯底里,剧烈的腹绞痛一阵强似一阵,但我没有什么可以下肚的,只能让他闹累了再昏睡过去。
刚刚克服了恐惧,现在饥饿和疲惫又全部向我袭来,我不得不停下来,想歇息一会,可这高速路上光秃秃的一片,连个避风的地方也没有,想歇息一会都不可得。
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开始在头脑中回忆自己长这么大走过的最远的路,我想到自己曾经走了整整一天,一共走了68公里的路程。那是自己第一次离开家乡到建筑工地上打小工时的事,那时建筑工地虽然在家乡,但和我家却相距了68公里,到工地上做了大概三个多月的时候就进入了梅雨季节,绵绵的春雨下了一个多星期,由于我们是户外作业,下雨天只能休息。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就休息了一个星期。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门,虽然离开家之前千万次的想要离开家,摆脱父母的桎梏。可是一旦真正的离开了家,才发现家是那么的温馨,在家时总嫌唠叨的父母是那么的亲切。离开家还不到一个月我就无比的思念家乡还有家中的亲人了。做梦都梦到回了家,和父母在一起,享受家的温情。梦醒了恨不能生对翅膀飞回家去,但我心里又清楚的明白家中的困境,家里欠了那么多的债,母亲身体又不好,连吃药的钱都拿不出,我只能将对家和亲人的思念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努力工作拼命加班。可是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天天休息,那种对家和家中亲人的思念之情再也压抑不住了,我每天朝思暮想的就是回家,回到家中向母亲诉说这么长时间我是怎样拼命工作,已经赚了多少钱了。不过想到回家我又想到这里到我们家坐车需要八元钱的路费,来回就要十六元,差不多是我一天的工资,有些舍不得,而花这么多钱回家母亲又会心疼的,我就犹豫了。可是看到工友们都陆续的回了家,我更加想家了,在下了第八天连阴雨的早晨我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从工地走回家,这样就可省下那笔路费了。
那是一个细雨濛濛的清晨,带着一种无比激动的心情我踏上了回家的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家中不知有什么变化没有,亲人们都还好吗?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天朝思暮想的亲人们脚步就不由的加快,差不多只花了两个多小时我就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状态。三十公里后,脚步虽然有些沉重,但也不算什么,只有在快到家的最后十几里路程里我才感到有些累。脚底都已磨出了水泡,而为了省钱我中午饭也没有吃。在傍晚五六点的时候我终于浑身湿透的来到了家门口,母亲先看到了我,我至今都忘不了母亲脸上露出的那种亲切和欣喜的表情。只是我也看到了母亲那种欣喜的表情背后还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我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忧愁,她是怕我像我的两个哥哥一样吃不到三顿饱,怕吃苦所以跑回来。于是我赶紧告诉母亲我回来是因为下雨休息了很多天我才回来的,而且我是一路走回来的,等不下雨了我马上就去工地上上班,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从工头那里支取的工钱递给母亲,母亲脸上的那忧愁终于消除,只剩无比的怜爱了……
这次回家只呆了两天天就晴了,因为要快点赶到工地上上班,我是坐车去工地的,所以还是多花了八元钱……
想到自己曾经走过68公里,脚上又恢复了一点底气,可是马上我又想到那次能够走完68公里路最主要的是有家可以回,家中还有父母的呵护,而现在呢?
那年的八月中秋节我又回了趟家,那次回家没过几天母亲就去世了,母亲去世没多久家就支离破碎了……
想到母亲不在了,家也没有了,那刚刚恢复的一点底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像抽空了似的,站都站不稳了。只能一屁股坐到冰冷的柏油路上。本来想给自己打气,没想到一回想却让自己更加泻气。我在马路边上坐了没多久,困乏随之袭了上来,于是我合上眼睛躺了下去。就在我躺到柏油路上马上要进入梦乡时,父亲的身影忽然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一下睁开极度困乏的双眼,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睡过去,如果我这样睡过去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再也爬不起来了。(如果把青蛙放到装着热水的锅里,青蛙立刻就会蹦出来。可如果把青蛙放到装着冷水的锅里,然后慢慢加热,直到将青蛙煮死它都不会蹦出来的。)
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我还有父亲,还有姐姐;家虽然破碎了,但只要我努力还可以再建起来,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我从冰冷的柏油路上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段路,天空开始飘起雨来,先是零星几点,接着越下越大。我记得从悬崖下爬到山顶上的时候还看到了满天的晚霞,不是有句谚语叫——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吗?可是我还没走到百里呢,竟然就下起雨来了。或许现在的科技发达了,谚语中的千里都是按飞机高铁的速度来算的,而对于靠双腿走路的我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了。
眼看着衣服很快就会淋湿,而在目前这种状态下衣服一旦被这冷雨淋湿那么感冒生病就是必然的了,而一旦感冒生病在这陌生的地方想活下去就不可能了。我不得不加快脚步睁大眼睛想在黑暗中找处避雨的地方。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远处的路旁就停了一台推土机。我爬到推土机的驾驶室外,发现驾驶室门上的玻璃竟然是破碎的,于是我将还留在门上的碎玻璃拿掉,然后从那个窟窿钻进了驾驶室里,比起外面的寒风冷雨这里真可谓宾馆里的总统套房了。
我将双脚盘到驾驶室里的座位上,然后扒到方向盘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