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样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冻醒了。刺骨的寒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穿进来，带走了我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我感到现在这里不再是总统套房而是冰窖了。这时外面的雨已经不再下了，我又从那窟窿里钻了出来，继续赶路。赶了一段路后身上才有了一点热气。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实在走不动了，这时路旁刚好有一幢还在修建的楼房，因为才刚建起第一层，所以楼房的门窗都还没有安上，全是黑洞洞的窟窿。我想里面应该也不会住人，于是我钻进了这幢在建的楼房，只想找个避风的地方歇个脚。碰巧那幢楼房堂屋的一个角落里就有一堆稻草，我就卷缩到那堆稻草里。
因为这幢房子正在修建中，所以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混凝土和水泥的气息。这浓烈的气息让我想起刚离开家时在工地上打小工的日子，那时就住在这样刚修建起来还没装修的毛坯房里，房子里也是散发着这样浓烈的混凝土和水泥的气息。我们十四个人住一间这样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房子，房间两边靠墙是两排用搭脚手架的毛竹扎成的上下两层所谓的床，靠门的那边三张上下两层的所谓的床，不靠门的是四张上下两层的所谓的床，两边的床头和床脚都连接在一起，睡觉时只得头对头或者脚对脚的睡，要不然一个人的脚就会伸到另一个人的头上。两排床的中间留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两个人要想同时通过必须紧贴床沿侧身才能通过，当时我最怕呆在这样狭窄拥挤的房间里，更怕听到工友们吐着烟雾和酒气说着各种粗俗的笑话。我傍晚下班基本上都是带上一本书到无人的小巷中直到工友们全部睡着了才会回来。如今卷缩在草堆中冻的瑟瑟发抖的我再次想起工地上的生活，想到那拥护不堪的房间，还有那吐着烟雾和酒气的工友们的各种粗俗话语，竟然觉得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温馨……
在那正在修建的房子里大约呆了一个多小时，透过没有安装窗户的窟窿发现外面已经麻麻亮时，我从那堆稻草中爬起来，虽然还很想多歇息一会，但我又怕等天亮时被别人发现会把我当小偷抓起来。
路上开始不时的有车辆驶过，一辆接一辆，越来越密集。当看到少林至郑州的客车从我身边驶过时，我的心中一阵激动，下意识的就抬起手想让它停下来，然而手才抬到一半就想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怎么能够坐车呢，只当放下抬起一半的手臂，继续向前走去。
在公路边一处洒满碎玻璃和塑料壳的路边，我发现丢着一双有五六成新的皮鞋。于是趁没车辆经过时我赶紧捡起这双皮鞋，然后走到马路边的坡下，将脚上裹满破布的草鞋脱下来，这时我看到脚上很多水泡都磨破了，可以看到里面的嫩肉，脚脖子肿的和腿肚子差不多粗了。我小心翼翼的将这双捡来的皮鞋套到脚上，可是这双皮鞋实在太大了，套到脚上后，后跟还空出一大截。我虽不像武侠小说家古龙先生那样头大脚小、头重脚轻，但我的脚只有三十九码，而这双鞋起码有四十五码还不止，我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每走一步那双皮鞋就像拖鞋一样“啪嗒、啪嗒”的撞击着脚底已经磨破的水泡，走一步痛一步。最后我想到将那些破布条塞到鞋尖里总算使这双鞋穿起来合脚了。
穿着这双捡来的皮鞋走了一小段路后，我开始想别人为什么会把这双皮鞋丢在那里，接着我又想到皮鞋边的碎玻璃和塑料壳，还有那些碎玻璃上隐隐的有一些暗红色的像是血迹，我的心中开始隐隐的不安起来。很快我就想到那里应该是发生了车祸，而我脚上的这双鞋子很可能是发生车祸的人留下的，不知出了车祸的那个人死了没有，如果是死了那我现在就穿着死人的鞋子了，想到脚上现在正穿着死人的鞋子，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头皮都起了疙瘩，只恨不得立刻将鞋子脱下来扔了，再将脚洗个几十遍。可是就在我坐到马路边上脱下一只鞋子看到脚上磨破的水泡时，又想到要是光着脚我怎么走完这么长的路，即使光着脚走完这么多路又怎么能光着脚去找到工作呢，那样人家不把我当成神经病才怪。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后我又将脱下的鞋子穿到了脚上。为了能够活下去，怎么样也得忍下去。
大约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穿着这双可能已死的人的鞋子我终于赶到了郑州。走到后来已经不是自己的双脚在走路，而完全是自己的意志在行走。靠着一点一点激发那埋藏在生命中的最顽强的意志，我终于走完了漫长的77公里，而加上从少林至登封的三四十公里，我一共走了一百多公里。
我来到一处围满绿色安全网的在建高楼前，看着这和曾经打小工时很像的建筑，想到马上就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就有些激动的走了过去。就在我通过围墙的大门时，大门边的一间活动板房里走出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大爷拦住了我并问道：“做什么的？”
“我想……在……这里……打小……工，不知……还要不要……人？”很长时间都没和人说过话再上没吃饭，说起话来舌头都不利索了。
“小工嘛，好像是要的，只是要过年了，这里几天前就放假了，你要打小工明年再过来吧。”
“明年?”似一盘冷水向我当头泼下，等到明年我早就饿死了，还打个屁小工啊。我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没有一个人的在建大楼只得悻悻地离开了。虽然在这里碰了壁，但我还是继续到下一个工地去打听，可是我一连跑了七八家工地情况都一样，都已经放年假了。这时我不只是被泼了冷水，而是心都凉透了。
我有些恍惚的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我停在一家饭店的门口，并不是闻到这家酒店里的饭菜香味我才停下来的，而是在恍惚中我瞥见这家饭店的门口放着一块很大的招服务员的牌子。于是我向这家饭店里走去。
就在我进入这家饭店的大堂时，从饭店门口放着的一块屏风玻璃上我看到了自己倒影中蓬乱的头发，简直像个鸡窝，我一下停住了脚步，然后打量起自己的衣着，我发现自己的全身都有些邋遢了，还有脚上那双大的离奇的皮鞋更让我感到无比的龌龊，于是赶紧又退了出去。
来到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然后用手指将几天没梳的头发梳了又梳，在用手指梳头发的时候我还梳下了两根松针和一小截稻草。待梳好头发后我从路旁的绿化带里抓起一把残雪将身上爬山爬脏的地方擦了又擦，再将脚上捡来的鞋子上的污迹擦干净，最后将身上的裤子提到最高点，由于爬悬崖时破了的裆部的裂口弄得更大了，走路时稍不注意裂口就会显露出来，去工地打小工倒没什么，可是去饭店做服务员就得小心在意了，决不能让人看到裤裆破了，所以只得将裤子提高以便用上衣来遮挡这一裂口，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再次走进了这家饭店。
进入这家饭店，向饭店里的一个服务员说明了我的来意后他就将我带到了值班经理的面前，值班经理打量了我一番后说道：“我们饭店现在很忙，你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至于待遇方面嘛，我们这里包吃包住，工资每个月都结清，刚来第一个月600，以后每个月800，加班另外算。”
听到这里我的心中一阵惊喜，似乎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已摆在我的面前。
“哦，对了，你明天将身份证的复印件带过来，还要去医院办个健康证，我们做餐饮行业的健康证是必不可少的。”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
我就像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我就要伸筷子去吃时被人一下打掉了筷子并摔破了碗一样目瞪口呆。
不要说健康证了，就是身份证复印件我也搞不到呀，身份证都被我烧掉了还怎么能搞出复印件呢……
我更加恍惚的走出了这家饭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