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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卷二 寒 夜

我知道对盈盈的回忆和思念就像是饮鸩止渴,每思回忆一次心中的痛苦便加深几分。然而我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神智因为饥渴快要陷入昏迷,这时如果面前有一碗水,哪怕它是剧毒的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在这寒冷的夜晚,我再次回忆起和盈盈有关的点点滴滴。心中的伤口再次撕裂,再次流血。

我又从巴金先生的《家》中翻出盈盈的夹在里面的她的相片,相片中的她穿着白色的风衣,脖子上系着粉红的丝巾在桃花林前盈盈的微笑着。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到刚看到她相片产生的“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感觉,而如今她已名花有主。那种痛苦和绝望还有悔恨的感觉再次升起,在这寒冷的夜里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每当这种痛苦绝望还有悔恨之感升起时我都想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有结束了我的生命我才不用在这种无比的痛苦中煎熬了。可是一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又想起年迈的父亲,还有为了将我带大而一天书也没有读的姐姐,以及姐姐的孩子,想到他们看到我尸体时的悲痛神情,想起父亲有次告诉我——他对别人说他虽然养了两个不肖的儿子,但他还有一个儿子能顶别人家的两个儿子。想到父亲对我寄于的厚望还有他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的痛苦;想到他们的养育之恩我还没有报答万一,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啊……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痛绵绵无绝期!

我又想到目前自己这样的窘境,就是活着也不能报答他们什么,而我再这样活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神经错乱的,到时可能会像我大哥一样成为他们的负担。

于其这样痛苦的活到精神崩溃,不如痛快的死去以得解脱!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我下定了决心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我该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像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维特一样去向情敌借一把枪自杀,那样倒是痛快,只是现在无枪可借,我更不愿去打乱盈盈的生活。虽然我这样痛苦,但我并不恨她,我只恨我自己;要不像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中的马丁*伊登那样跳到水中,沉入水底自杀,可是我水性很好,跳到水里一定淹不死;那么就像我们村的“文孬子”那样爬到高压线杆上,然后跳下来自杀,可是那样便会被人看到尸体,想到父亲和姐姐看到我尸体时悲伤的情景,父亲已经受了很多打击,我怎么也不能忍心让父亲再受一次打击。可我应该怎样死而父亲又不会受打击呢?

最后我想起自己曾做过一个从山崖上摔下去的梦,如果我从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崖上跳下去,那么尸体便不会被人发现,父亲和姐姐他们也不会得到我的死讯,我几年不回家他们可能会慢慢的将我淡忘,即使不会淡忘,起码心中还有一点念想。

想到这里我确定了自己的死法:到一座荒无人烟的悬崖前,跳崖自尽。

想好了死法,我又想自己该到哪座山的悬崖边去自杀,这时我想到那年从常州去苏州,在一片惨白中游览苏州园林时导游小姐说的一段话:生在扬州,玩在杭州,吃在苏州,死在柳州。于是我决定去柳州的万山丛林中找一处荒无人烟的县崖——跳崖自杀。

想好了怎么死,以及去哪里死,我的心中惨然一宽。那种感觉没有经历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我也希望所有的人们永远也不要去体会那种感觉。

我又抬起麻木的头打量这间我住了半年多的房间,这间房间里没有哪一样值得我留恋——除了摆在书桌上的一堆堆书。

来上海之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常州将托付给最好朋友的这些书全都托运到上海来。在合肥的快一年时间里,我最念念不忘的除了亲人和盈盈就是这些书。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堆伴我成长,给我希望和快乐的书上,久久不能离开。我在想:我死了,这些书怎么办?

想到我走后,这些书将被房东像废品一样卖掉,心中又是惨然一痛。

这是我决不能忍受的,那么就让这些书也像我的消失一样从这个世界灰飞烟灭吧!

我想到将这些书全部烧毁。

我腾出装衣服的行李箱,将这些书一本本的放进去。可是书太多,我分五次装了十行李箱,差点将楼道中的两个临时小厨房撞散架才将这些书全部搬到了楼下的路灯旁。

当我将这些书搬到路灯旁时,外面正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

书全部搬下去后,我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水泥马路上,大口的喘着气,等气稍微均匀一点时,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出是俄国作家尼*奥斯托洛夫思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将这本书提起来,用右手掏出打火机,可颤抖的右手怎么也打不着火机。我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才打着了火机,可颤抖的火苗怎么也碰不到这本书的书角。

我仰起头,对着在路灯下像飞蛾扑火似的雪花深吸了几口气,才再次将火机打着,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角点燃。

想到读这本书时让曾经的我怎样的激动和震颤,心中又是惨然一痛。

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燃起熊熊火苗时,我又拿起艾丽*伏尼契的《牛虻》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起烧起来。当这两本书的火苗烧到我拿书的左手时我才将它们轻轻的放到地上,就像清明或是冬至时给已故的亲人烧纸钱那样小心翼翼。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我希望这些书能够进入阴曹地府,因为我死后是不会有人给我烧纸钱的,没有纸钱我就买不到书了。

希望我烧的这些书能够到阴曹地府再陪伴我。

接着我又拿起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和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轻轻的放入火堆中,再是司汤达的《红与黑》,姚雪垠先生的《李自成》,川端康成的《美好的旅行》,司马迁的《史记》,孙武的《孙子兵法》,然后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当我拿起巴金先生的《家》准备投入火海中时,我和父亲、姐姐、小宝的合影还有盈盈的相片从书中滑了出来,我拿着这两张相片在熊熊的火光前端详良久,然后将盈盈的相片投入火海中,将我们的合影又夹到巴金先生的《家》这本书中,再将书放入怀中,就让这部《家》和‘家’中的亲人们再陪我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吧。

所有的书都投入了火海中——除了那本巴金先生的《家》以及那张我和亲人的合影。

看着这些书燃烧时升起的火焰,我看到这些火焰中跳动着一个个这些书中描写的鲜活的人物。他们交替着从我的眼前闪过。

良久良久之后,这些书慢慢的由一缕缕的青烟变成一堆灰烬。而这时的我感到烧毁的不只是这些书,还有我的整个灵魂。

没有灵魂的我成了一具空壳,我拖着一具空壳回到了空荡荡的房间,坐在空空的书桌前,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在点点的泪光中,我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坐在小巷里昏暗的路灯下,膝上放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读……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只背上一只背包,背包里装着母亲买给我的那把口琴,一只打火机(那是准备在临死前将我所有的随身物品烧毁,即使别人看见我尸体也查不出我身份。)还有那本盈盈曾经借回去过的夹着我和亲人合影的巴金先生的《家》,坐上了去上海火车站的公交车。

我踏上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最后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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