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天气冷到了极点,冬日的阳光弱的感受不到暖意,屋檐下冰凌凌有一尺多长,地面被冻的硬邦邦的。行人很慢很小心,脚下打滑也是常有的事。我手脚冰凉,好像寒气从脚底钻进身体里,能套上的衣服都套上了,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像个演杂技的大笨熊。同事们都笑我:比粽子包的还严实。公司的暖气开得足足的,呼呼地往外吹暖风。我又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工作性质要求我随时都有可能外出,我再费劲地把衣服穿回来。这样来回折腾没几天,我就重感冒了,头疼脑热地发起烧来,全身软绵绵的。我不敢请假,否则,就没有了全勤奖了。撑着,撑着,我就倒下了。李敏把我送进了医院,一量三十八度七。医生说:“这么高的温度,她还低血压,贫血,怎么可能受的了呢?”打了点滴,全身还是冷,我头晕的起不来。
冬天的夜来的早一些,经理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替换了李敏。出了一身的虚汗,温度下降了许多,头也轻了,喝点粥,才注意到十点多了,我没有这么晚回去过,掀开被褥起得有点猛,又虚弱地支撑不住,万分的难受。经理忙上前,握住我的胳膊,把我又平放到床上。我伸出一只手摸到了他,弱声地说:“经理,送我回家吧!他找不到我了。”
“医生说你的体质太差,需要休养。今天你就住院把病治好!你男朋友那边,我会通知他的。”
“不……你不能告诉他,他已经够累的了。我这不是大的毛病,不想让他知道。麻烦您!把我送回去。他下班看见我在就好。”
“你这样不会觉得难过吗?”
“不会!他若知道我病成这样会更难过。”
“那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头很重,走路轻飘飘的,没有脚跟似的。经理不忍我的样子,抱起我放进了车里。迷糊迷糊地说出了地址,他费了好多时间,折折回回地找到小屋。这一路,我用了太多的精力。他喂我喝了水,帮我掖好了被角,等我睡着了,就离开了。秋生,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什么时间走的,我一概不知。等醒来,已是上午了,我口渴的厉害,挣着抬起头,想伸手去提水瓶,太沉了,我一失手,咣当一声,炸了——水从瓶胆的碎片里淌的到处都是,热气一会就消失了,塑料的空壳瓶皮孤零零地倒在地上。随即,泪水哗地一下流下来,浸湿了毛巾和被褥。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秋生,急忙把眼泪去掉。
“你好点了吗?昨天,我走的时候把钥匙拿走了……你……没伤着吧!”他清理了地面。我一直爬在那儿没有出声。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有点热。挂了两天的点滴,睡了两天足足的觉,晚上也就没有了困意。他见我的气色好多了,说:“明天还要挂吗?”
“还是拿药吃吧!”我不想再挂了。每次冰凉的针尖尖地刺穿血管往里钻去,我就吓得闭上眼睛,扭过脸去,心也紧了一团,很是难受人。
“就知道!”经理想笑又怕我多心,帮我拿好了药。我不好再耽误他的时间,就一再地拒绝他送我回去。经理装着很生气地说:“病刚有点起色,就卸磨杀驴了嘛。”他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拿话来堵我。“好了,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做好事,就要做到底。”我只好由着他。
他送我快到小屋的拐角处,我停下了脚步。“经理,这两天太麻烦您了。医药费,等我上班了,我会还给您的。”
“这么快就公事公办了,你真是个好员工。至于医药费,公司有明文规定:因在上班时期得的病所花的费用,都有由公司负责。所以你明白了。进去吧!天太冷了。”
小屋是亮着的,秋生回来了,很高兴能这么早见到他,我极快地向小屋走去,等再转身时,已看不见经理的身影了。可是,秋生的脸色真的很难看,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秋生,你回来了。”
秋生脊背紧直地坐在床沿,双手按在岔开的大腿上,并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我。
“哎!不认识了?这么怪怪地看着我?”
他仍保持那个架势,有一种没理由的距离感!
“吴秋生,吴先生,吴同学,秋生,秋秋,生病了?那不舒服吗?”
“你这是去哪儿啦?”他生硬地说。
“什么去哪儿?”我不想告诉他才从医院回来。
“我问你,你这是去哪儿啦?”
“我刚下班回来啊!我能哪去呀?”这是第一次给他撒了一个谎,实属无心。
“下班?你的挎包都没有带,下什么班啊?”秋生蹭地站起来,发青的脸在白光下显得越发的青白了。我的心一下在提到嗓子眼,不是害怕,而是担忧——误会是最难解的。
“秋生,不要生气!听我解释!”
“你要给我解释什么!我不想听!”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不要过早地下结论!”
“我现在很清楚事情的真相。他是公司的经理!什么都不缺!而,我!什么都却!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宛晴,我尊重你的选择!”
“吴秋生!你胡言乱语什么!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清醒一下,行吗?”一股冷风扑来,我打了一个寒战,嘴唇抖的合不上。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渴望一天能给你一个温暖安逸的家,不再让你受一点点苦。可是,我现在给不了你。也许,你也等不到那时候。”秋生双眼通红,黑红的眼珠好似要蹦出来,双手攥成一个坚硬的拳头。
“秋生,不要胡乱猜疑好吗?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想握住他的手,但是,他避开了。
“宛晴,刚才我看到他陪你回来了,是我亲眼所见,不是无端的猜忌!”
“不,不是这样的,秋生。”
“他走了,你还回过头去看,我没说错吧?你是不是不忍……”
“不要往低下编了,真的不是你看到的,不是,不是!”
“我没有编,这,都是真实的,真实的!”他扬起拳头往墙上砸去,又突然转过身来,绝望地说:“我们分手吧!”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大笨蛋!你是个天下最蠢最蠢的人!我是生病了!不想让你为我担忧。而你,今天会这么的怀疑我,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秋生,我们之间的情,就这么的不堪一击吗?”我掐着手指逼眼泪不要流出来,可它不争气的如汹涌的洪水集聚的越来越多,一刻也等不及,簌簌而下从指缝里顺流下来,遏制不住的悲伤情绪骤然爆发。秋生牢牢地抱着我发抖的身体,头深深地埋藏在我乱蓬蓬的散发里。我们就像个肃穆的雕塑静默地在地上拥抱着,支撑着对方,传递着所剩无极的温度。
整个脑袋被巨大的东西压得死死的,抬也抬不起,膨胀到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我敲打着麻木的脑袋,用力揉揉了两边的太阳穴,迫使自己能从昏昏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半旋在这黑暗不着边际的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我挣扎着想呼喊,喉咙如同被扼住终归没有发出声来,再次昏迷过去。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以后的事了。由于长期的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遏抑,加上大病初愈,悲伤过度的我土崩瓦解了。
吴秋生把我安顿好,给张嫚云打了个电话,让她来陪我,把身上的钱全留了下来,再三嘱托嫚云好好照顾我。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好久,才依依不走出了小屋,也走出了我的视线。从此以后,吴秋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们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四年多的相遇、相知、相爱,点点滴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心就像被谁用剑狠狠地刺进又狰狞得不留一点余地拔了出来。那个拥我入怀的男人,那个对我任性包容的男人,那个痴痴的笑细心呵护我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就这样狠心地不言任何片语,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半醉半醒分不清他是否曾走进我的生命里,那又为何叫我这样郁郁寡欢,终找不到欢乐的源头,像个挣断的风筝飘浮在无边无尽的没有浮力的空气中,再微小的风也能把心灰意冷的我吹到任意一个地方,心空空荡荡,没着没落。
无论一个人有多么爱那个人,都无法忍受他无情的诀别,无言的不解释,无声的应答,无有时间的等待,遥遥无期,就像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方向才是正确的,走到那里才是尽头,才是爱的彼岸,才是温暖的家。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爱的力量和源泉。只有等待,再等待,还是等待,没完没了的等待,充斥你的整个极度崩溃的灵魂。你想再一次地逃,藏到没有他——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国度的地方。可是,你还是能感触到他和你的灵魂总是在一起,不能分开,不忍分开,不想分开,不愿分开。最后,你还能如何呢?他在哪里?你的心就在哪里?你深陷爱的沼泽之中,每走一步越挣扎就会越陷越深,直到你被淹没。无力反抗,束手就擒,苦苦地在一起,绝望的在一起。你!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