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毫无困意。爸爸对我抱很高的冀望,姐妹三个只有我一人考上了大学。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以来慰藉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受到周围的人无辜的冷热嘲讽和没有传宗接代的沉重的压力。不爱表现心里想法的他如沉默的大山无言无语,但对我谆谆教诲的神态在我有所懈怠时如照向遥不可及的未来的探灯,催我奋进;更盼望我能找个好的归宿,了却漂泊的小女孩无所归依;牵动父母的心,做父母的无不倾注全部的亲情。
一大早,我和吴秋生去宾馆见爸爸。爸爸问道:“你的家是哪里的?”
“叔叔,我家是HN的。”秋生正襟危坐地回答。
“家里都有什么人?”爸爸继续追问。
“有我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就我自己。”他压低了身。
我拘谨在侧,想插话——怕爸爸多想,也怕秋生误会。
“哦,那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听出来爸爸的声调对他是独生子的身世颇感兴趣以推测他父母是做什么的。再也坐不住的我连忙站起来,拉起来秋生对爸爸急道:“爸爸,咱们该走了。你看都几点了?”
可秋生没有体会我的顾虑。“叔叔,我的父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里很穷,就靠种点粮食卖不了几个钱。他们不舍得添置什么,省吃俭用供我读书。我毕业了,想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不想再让父母为我担心。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是因为家里穷没钱治病,兄弟姐妹没有一个的,作为父母也想多子多福。”说完这些,秋生的情绪有点偏激,且暗暗地拂去我的手。我的心似有人撞了一下,不动声色又叫人有心无力。秋生,你还有我,你有感应吗?
爸爸一言不发,走到床前重重地说:“正好今天晚上有直达咱们那的火车,你就别送我了。你们不用管我了。我就不去了,休息一下,晚上好坐车,你们去吧。”爸爸背对着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他的失望。
“爸爸,我们先过去了。晚上,我们会来送你。”爸爸仍旧一身不吭。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很难认同别人的观点,我很明白多说无益。和秋生退出来后,并列走着,都沉默不语。我偷偷地瞥了他一眼,眉头紧蹙,眼睛透露出他的犹豫不决的神色惊动了我一直拉紧的神经。隐隐约约中预感着我们之间将有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执,估计比这更预料不及的事情爆发也不是不可能的。人在自己简单或复杂的一生中怎么可能都如遂愿呢?是我们主宰了命运的翅膀任自由的遨游,还是命运铺好了前进的道路使我们按照它的轨迹而前行。不论你付出多大的代价和心力都未曾改变过,坚强的我们都有无人能深究的脆弱和他人不能触及的阴暗一面,在我们心底的最深处,不愿和他人分享。
回来的路程比去的时候似乎缩水了。到了暗潮的小屋里,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秋生,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啊,比以前厉害多了,你信不信?”
“宛晴,你爸是不是不同意我们的事?因为,我家......”秋生忧伤和沙哑的声音拨动我刻意掩盖的无所适从的焦虑。我所受的的煎熬不亚于他所承受的,我们的内心都渴望在对方的心目中是不可或缺的,都不想伤到对方自尊的一丝丝。
“秋生,不是这样的。我家的条件不比你的好。我爸他......他......我们共同努力,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你说,是不是?”我语无伦次的,不知所云。一个是我尊敬的人,一个是我心惜的人。我理解爸爸的苦心,明白秋生的心情。作为父亲自私地不想女儿受一点点时间上的痛苦,而秋生已经很努力地为了我们的未来在打拼。身为女儿,不应该使父亲担忧;作为爱的人,不应该使他忧愁。两难之下,我听从内心最深情感的回应,我在乎他,不想因外在的因素失去他。他在,我心安。
送走了父亲,我们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一样的生活。吴秋生更忙了,有时连着几天也见不到他的人。我知道他这是在与时间赛跑,在无节制地透支他的身体。我却只有袖手旁观的份——不敢去阻止他,因怕他多思。这次父亲的举动和言辞已深深地刺伤了秋生的自尊心,对他的自信心也是最大的挑战。他的内心是强大的,可抵御外界对他的误解,或许不承认。但是,接触到的不是竞争对手,不是以自己的实力就可以战胜的。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无条件的证明自己的能力,获取最大的利益,创造安适的生活,对于一个穷小子谈何容易。
公司每年都要举行中秋节晚会,并且明令禁止各部门的人员缺席。本来我是不愿参加的——衣服不是工作服,就是上大学的旧款。公司的人的眼都往高处看,平时都是笑脸相迎,转脸就会指指点点,使人的脊梁倍感冷意。虽然,手头上的钱足以让我买一件很上档次的服装来装扮自己,但是,这大多是秋生不惜自己换来的,我岂能用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呢?只好挑了一件大三秋生给我买的生日礼物:窄肩、圆领、收腰的短裙,外搭同藕色的齐裙底边的简约的风衣——花光了他两个月打零工的钱。因太珍贵了,像个宝似的,我总舍不得上身。只有生日、人才市场、刚上班的第一天穿过。回来后,清洁了,又挂在通风处。一年多了,仍像刚新买的一样。今天的晚会,当然不列外的是它了。
晚会在一座豪华奢侈的酒店如期举行了。男士西装革履,女士争奇斗艳。在聚光灯下经理热情地做了一个小总结,底下的人自然热情地鼓掌回应。光彩的灯光配合音乐的起伏影在同事们洋溢的面容和精致的服装上,又都倒映在着釉的地面上。每个人都觉得是今天晚上的主角。我却静静地闲看他们的笑声和舞姿,似是多余又不便参与。聚光灯像一个跟踪器一直罩着经理,和他伴舞的也成为大家献媚的对象,占据光辉的神态是不必掩盖的。此时,就是要突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灯光、音乐、人都相互呼应着。我则念着吴秋生会不会回来的早一点,会不会着急看不到我。九点多了,到住处还要转一班车,那里的灯光昏昏的,路面也不是很整洁,时不时地会窜出一只狂吠的狗来,往往被吓得不敢贸然地走动。我想离开了——没人会注意到我,向门外走去
“宛晴,你这是去哪儿?”经理挡住了我的去路。
“噢,经……经理,我想回去了。天太晚了。”我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
“晚会才刚进入到高潮,你就要回去?”
“我离这远,想早点回去。”
“没事!会有人送你回去。来,我请你跳舞。”经理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经理,我……我还是回去吧!就不要麻烦别人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今天是中秋节,秋生,他会回去的早吧!
“你是不是想我一直这样弯着腰等着你呢?”
“我不会跳!”我无奈下撒了个谎。
“我可以教你!来吧!”经理握住我的手托了起来,进了舞池。我感到所有的灯光都射了过来,太刺眼了。没有容许我多想,音乐就响了起来。每转到下一个要改变的动作,经理就会暗示我,他的舞跳的很轻盈。我跟着他的步子,越来越轻松了。脑海里忆起大学时,刚刚学会点了舞步,就在寝室里跟着随身听放的音乐的节拍乱扭着身体,跳着、玩着、闹着、笑着、疯着;激动又好奇得偷偷地跑去歌舞厅,混杂的空气,暗淡的灯光,震耳的音乐,舞动的人影,一种眩晕的感觉很不好,待不了多大会,我们就逃了出来。念起以往,就会想起秋生,他回来了吧!心不在焉,容易出错,我一个不留神,转错了方向,很尴尬地停了下来。
“经理,不好意思!我想回去了!”
“那好吧!走吧!”经理带着我离开了舞池,向门外走去,叫来司机说:“你把宛小姐送回住处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做公交车。”
“天确实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是不安全。公司要保证每个员工的人身安全。”经理打开了车门,说:“上车吧!”
穿过车身,我注意到一个黑影在不远处,似是秋生。我使劲眨了一下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那真的是他!我开心地跑过去。“秋生,你来接我啦!”
秋生没有答话,而是往我身后望过去。是经理跟了过来。他说:“宛晴,能介绍一下这是谁吗?”
“是我男朋友!吴秋生!”我又对秋生说:“秋生,这是公司的赵经理。”
“你好!我叫赵世成。”
“你好!吴秋生!我来接她,就不麻烦送了。”秋生推好了自行车,示意我上去,说:“赵经理,再见!”
经理笑了笑说:“注意安全!宛晴,做个好梦!”
我笑了一下。秋生蹬起车子,越来越快。入秋了,夜深了,天是有点凉了。揽着他的腰,回想起刚从毕业的学长那里买来的半新的自行车的兴奋的劲儿。一到空闲,听说那有可口的小吃,他一定会带着我大街小巷的非找到不可;二年多的时间里,秋生和我逛遍了城市的每一块土地。坐在他后面,感觉是快乐的、自豪的、幸福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纯净的、美好的画面。天冷时,照进小屋的阳光少的可怜,阴冷的寒气侵进身体,又潮又凉的被窝,我是暖不热的。秋生不出声,给我买了一个暖水袋——只买了一个。他说:“我不冷。你用。”天热时,小屋似在火炉上炖着,地面像泼了一层水,潮气往上顶,一股发霉的味道,直冲脑门,很闷;暴雨雷霆时,小屋似在大海风暴中飘摇不定,总担心随时会塌陷。笑声却从来没有远离过我们,有他在,心总被填的满满的,情总是甜的。
虽然生活的条件很简陋!但是,坚信在不久的明天,我们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安康的日子。
小屋的灯光亮起来了,我挂好了衣服,见秋生深低着头,就蹲在他跟前说:“累着了吧!这趟路挺远的。我买的月饼,你尝尝好吃不。”
“宛晴,我不想吃。”
“你怎么啦?声音这么的赖。要不,我帮你按摩一下,俺的手法可是一流的。”
“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秋生抬起头,眉头紧紧的,眼光里的疑问很深。
“秋生,你不会是累傻了吧?我当然很开心了,这你还问我啊!”
“我怕给你不了你想要的。”
“秋生!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用手把他的眉心往两边展开,认真地笑道:“累了!是不是?我们请假,出去玩玩,好不好?”
“我不累。如果你累了,请假邀张嫚云去玩两天。”秋生好多了。
“张嫚云啊!都不见她的人,忙得很呢!”我边说边给他铺了床——他太疲倦了。
那天夜晚,我听到秋生的床咯吱咯吱的,声不大,很轻,却隔几分钟就响动几声。黑暗中我想和他说说话,但没有开口。后半夜,我也倦了,渐渐地睡着了。当从睡梦中醒来,秋生已不在屋内,我也习惯了。日上三竿了,揉揉麻麻的太阳穴。今天公司放了一天假,反而无聊的每处可去。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下巴蹭着膝盖,望着破损的窗帘被秋风吹起一个鼓包,傻笑了一会。头仍很晕,把被子往上一拉蒙过了头顶,身子一歪,又睡了。
在城市里生活,好像天天在过节,外国的、中国的、传统的、新式的,统统地在各大商场被大肆地宣传着,打着亲情的、友情的、爱情的牌子,宣扬着折扣的诱惑,一点一点把你的感情激发出来,波涌着,泛滥着,不花费点钱似乎缺失了人情味。这几天里,忙的停不下来的秋生晚上都会早早地回来陪我,只要我的眼睛在那个商品上多停留几秒钟,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从不看吊牌上标的吓人的价格——对他自己却很苛刻。圣诞节那天,天很阴冷,在一间专卖男士服装的橱窗里,我发现一件咖啡色的棉风衣,很大气。秋生穿上它一定很帅气!不由分说地拉他进了屋,指着那件模特身上穿的,让店员拿下来,秋生试穿。那件风衣似是给秋生量身定做的,颇有意气风发的味道。当我要问价格时,秋生却阻止了,坚决说不喜欢,迅速地脱下衣服,跩起我往门外走去。后边送来鄙夷的一句:“买不起,就别试!”我想折回身去,但拗不过秋生。
“那件,很适合你!为什么不买呢?”我禁不住问他。
“不喜欢,就不买了。走吧!你的手都凉了。”
“秋生,那件衣服还没有我的那件贵好多。你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对自己!好不好?”我很难过,话快要说不出来了。
“我对自己很好。不买,是因为它不是我想要的。好了,下次有好看的,我一定买。天真得冷了。快回去吧!”我们手心对着手心——他的手掌很暖和,我感到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