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机窗,我朝下望去,高雄在下,台湾在下,正沉浸在浓郁的迎春氛围里。置身其中,如同就在自己的故乡。台湾,和大陆,和家乡,根生一祖,文出一源。好多好多的风俗习惯都是一脉相承呀!若不是亲身体验,目视所见,我真难做出这样的认同。孰会想到,远隔千山万水,在海峡的那面,会相逢到故土风情。这风情是一种文化,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历史风烟的征尘中,多少有形的力量摧毁了,消散了,而无形的力量却永远存续着,生长着。暂时的低沉和暗淡可能,那是因为政治风寒肆虐,而一旦风轻日暖,这种无形的力量就会生发新芽,蓬勃生机。文化的力量是永恒的,中国的统一是必然的,逆历史潮流而动,准定只能被历史唾弃。
上面是我在台湾大学演讲。下面是我们拜会百岁考古人瑞石璋如老先生。在台湾的时间不长,我们却从南到北将台湾浏览了一遍。这一遍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台湾无处不展现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任何人要将台湾从中国的母体上分割出去都只能是倒行逆施。向漫长的历史探望,最有凝聚力的就是文化,就是无声无息的文化。文化可以跨越时代,可以穿越时空,可以弥合一切缝隙,可以缀连一切空间。因而,我坚定地认为试图搞分裂的人只能把自己搞成人模鬼样。
2009年12月15日
回春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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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飞机上往下走,我们做好了思想准备,接受台湾当局的海关严格检查。想想当初将我拒之台湾以外的那一纸公文,我不寒而栗,真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审视我们这些来自大陆的共产党员。我取了行李,稳步前去,看看他们要使何种手段?
出乎意料的是,办事员只看了证件,加盖了个印戳,连行包也没有打开就示意过关。
过关就这么简单?简单的令人难以置信。看来,两岸关系虽然在艰难地沟通,总算沟通还有效应。至少也不要虎视眈眈,如临大敌。
从机场往外走,入目的广告牌不少。赫然亮眼的是“统一”大字,顿时,我心头一震。明明知道这是广告,不是标语,不是口号,只是统一集团地饮品广告,可心中还是有些暗喜。看来,这台湾是有些改变,变得宽大为怀了好多。想想先前听说过的,台湾的公交汽车很多,挂牌标路的数字也就众多,众多的数字接连而上,惟独没有八,也就没有八路公交车。据说,当年台湾当局很忌讳八路,因为他们就栽在了八路的手里,所以,不准有八路公交车。如此一比较,统一的出现也是开明的表现。
走出海关检查处,丁一倪教授已经来接了,热情地将我们迎上大巴车,向台北开去。车体宽阔,座位都是沙发式的,坐上去很舒适。如此落座,即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窗外夜色四裹,并不灰暗,繁星般的灯光映照出都市的风采。
台北是不错。
不过,四、五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湿地。居住在此处的凯达格兰人过着原始的渔猎生活。1710年的秋天,此地来了新的居民。新居民有了新举措,搭棚造屋,除草垦田。来人是福建泉州的陈宽伯、赖永和、陈天章。他们向政府申请开垦“大加纳堡”,也就是今天的台北盆地,获准后领取了垦照,垦号是——陈赖章。从那个秋天起,这个原始的沼泽开启了新的史页。
陈赖章疏通了河道,畅通了水运,从祖国大陆来的商船可以直接进入了。这里日益繁盛。到了清雍正年间,移民增多,商贾云集,成了台湾北部的物产集散中心。100多年后,此地的繁荣已可以和台南府城、彰华鹿港齐名了。因而,这里又有了“艋胛”的称谓,时人夸赞台湾,都说一府二鹿三艋胛。这是在咸丰年间了,也就是1853年前后了。
台北名称的确定是1875年,即光绪元年的夏天。钦差大臣沈葆桢奏请清政府设立了台北府,府地就在艋胛,从此这里易名台北。既然定了府址,那就必然建设府城。光绪四年,知府陈星着手建筑台北城。建设状况如何?台湾史学家连横所着的《台湾通史》记载:
从五年正月起工,八年告竣。垒石为之。周一千五百有六丈,池略大之。辟五门:东曰照正,西曰宝成,南曰丽正,北曰承恩,小南曰重熙。面东北两门又筑一廊,题曰:岩疆锁钥。即成,聚着渐多,其后复建巡抚衙门,遂成省会。
可见城市规模是可观的。只是,日本鬼子侵占台湾后,居然将城墙、衙门、书院全部拆毁,损坏了中华民族的传统建筑。可恨,可憎!清朝后来在台湾设省,台北成为省会,首任巡抚刘铭传在此发号施令,统领全省,台北开始成为台湾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国民党退踞台湾,当局也驻扎台北,台北的地位仍然名列前茅。谨此也可以看出,台北的开发也是大陆先民着手的,台湾和大陆本来就是一家人。
边看夜景边思想,穿过五光十色的楼群,大巴停在了一座楼前。下车抬头,大字赫然:湘菜馆。入馆就餐,饭菜可口。酸甜麻辣,味道轻重相宜。吃得人直想咂嘴吐舌,又觉于这雅处不宜,只得敛声屏息,仔细品食。品食间思绪却不安分,想起台湾作家徐国能谈吃,年岁不大,却能道出一定世理。徐先生撰文说:辣之於味最高最纯,不与他味相混,是王者气象,有君子自重之道在其中……用辣宜猛,否则便是昏君庸主,纲纪凌迟,人人可欺,国焉有不亡之理?而甜则是后妃之味,最解辣,最宜人,如秋月春风,但用甜则尚淡,才是淑女之德,过腻之甜最令人反感,是露骨的谄媚。
吃着想着,想着笑着。两大圆桌,都有台主陆宾,都热烈融洽。我觉得这吃饭,能吃出这种氛围首先是一种文化的认同。恰如徐先生论吃,论出了文化的底蕴,论到了历史的兴衰。台湾学者与大陆学者同桌进餐,何止是吃饭,是融洽文化,品评历史,交融得如同水乳一般。在沧桑岁月中,什么的力量最大,文化的力量最大,她是柔的,又是弱的。在强势面前,常常要受摧残,可是,若干年后,强势力量早就消匿得看不见了,而柔弱的文化却又把摧残的碎片组成了新的肢体。这肢体不仅放射传统的光芒,而且,闪现着时代的华彩。试想,这传统文化是可以摧毁的?想来,大陆同台湾,同文同祖,同根同源,任何分裂的图谋只能是痴心妄想!
饭后,住进了力霸皇冠大酒店。这是一座五星级酒店,环境清静,设施齐全,将西方的现代用品,服务于中国的传统典雅了。今夜下榻台北,下榻当局的门前,不管是不是当局忌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声”,咱是奔波的有些困了,上床入梦,要打鼾也就只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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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一开,驰进了森森楼宇。在密林中行走的滋味,居然呈现在台北的街市。车辆极多,大巴只能顺流而进,缓缓移动。在台北开车久了,想必人的耐心定会数倍于先前。
这样的行进速度对我这位陌生客恰是正好。台湾第一次明明白白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恨不能一次看个够。楼房一座挨着一座,一座高过一座,显示着都市的风采。不过,仔细观看,这些楼一是造型故旧,二是密度过大。虽然,我们大陆的内地无法与之相比,但是,莫说上海的浦东,深圳,即使广州、大连这样的沿海城市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作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的台湾,曾经有过令世人注目的辉煌,倘若没有突破辉煌的创举,必然会在辉煌中暗淡下去。
眼前豁然亮堂了,大巴钻出了台北市,进入了河谷地带。公路平平坦坦,河水清清流淌,平坦和清流共同向远处延展,让人顿时掀掉了楼宇中的压抑。正享受开阔,突然车头一转,车声加大,大巴爬起山来,眼光立即窄起来。好在转了几转,弯了几弯,便有高巍的楼房在山坳中闪出,陪同我们的陈怡安小姐抬手一指:那就是故宫博物院。
故宫博物院是我们的第一处参观点。下得车来,两尊华表屹立眼前,立即滋生了少有的亲切感。华表,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象征,也成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图腾。北京的天安门前后,各有两尊拔地高耸的华表。那华表是汉白玉石柱,通体雕塑着巨龙,巨龙盘旋而上,像是要腾飞云霄。顶部有个坐兽,名为朝天吼。里面的两尊是望君出,意在要皇帝出宫巡访,了解民间疾苦;外面的两尊是望君归,意在要皇帝巡毕即归,莫要贪恋山水,忘了主持国政。可以说,华表寄托了人民群众的意愿。我所以看见华表倍感亲切,还因为我是来自华表的故乡。
史书记载,尧设诽谤之木,敢谏之鼓。诽谤之木即是华表的前身。上古那个时候,帝尧统领了天下,为了博采众长,广听建言,就在宫殿前树起了木柱,不论是大臣还是平民,都可以站在木柱下议论朝政,即便是说错也赦免无罪。帝尧虚心纳谏,改进朝政,将天下治理得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因而,后世子孙将帝尧视为民师帝范,文明始祖,他设立的诽谤木也就一直流传下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演进,诽谤木也不断改进,木柱变为石柱,柱体有了盘龙,柱头有了横木,柱顶有了蹲兽,成了今日众人敬仰的华表了。
更为有趣的是,2000年来临时,各国都成立了纪念性组织。中国2000年委员会同各国一样,要选定一种世纪礼品。选来选去,选定了华表。这固然是因为华表是中国的图腾,代表中国理所当然,还因为华表雕刻着龙,而2000年在农历中恰是龙年。这就将时序的纪念和民族的象征有机统一起来,因而,2000尊世纪华表正式诞生。2000年委员会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仪式,将0001号华表献赠给临汾,献赠给华表的故乡。所以,今日在远离故土的台湾见到华表,心情格外激动。
礼拜过华表,拾级而上,步入故宫博物馆。说是故宫,其实不过是一座现代材料支撑的楼房,外观虽然增添了古建的风格,却也掩饰不了现代的风貌。里面则开阔敞朗,一个展室连着一个展室,有石器、有陶器、有瓷器,还有玉器,当然,不乏更为精美的青铜器。早就闻知了毛公鼎,一直没有机会亲睹真颜。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毛公鼎上的文字依然可辨。历史的沧桑通过文物穿透岁月的时光向今人无声的倾诉,倾诉着我们的祖先曾经创造过的人类辉煌。
最令人痴迷的是书画珍宝。内中陈列的有苏东坡、黄庭坚以及米芾的书法真迹。数百年过去了,书画已没有了诞生时的亮色新彩。然而,那笔墨的力度、意趣仍然让人叹为观止。北京故宫去过数次了,每去一次都要仔细品味一次珍宝,可惜不少珍宝居然被国民党带到台湾去了,无法亲睹,心存遗憾。今日来到台湾,参观故宫博物院果真如此,这里拥有中国文物珍品60万件,都是从北京故宫运来的。起先,是为保护国宝,日寇侵犯,狼烟漫卷,逼近北京时,蒋介石见大敌当前,下令迁移文物,据说一下装了40万箱,精巧包装,严密封存。每个装箱上都要加盖教育部的大印,若有闪失,责任人定斩不赦。好在没遇上孙殿英那样的家伙,清东陵都敢掘土开挖,现成的财宝岂有不拿之理?这些国宝辗转周折,先到南京,又到重庆,最后越过海峡,落脚到台湾。看到这些国宝,真正是看见你们格外亲!美中不足的是,国宝太多了,这个博物馆,还不够博,不够大,不能完全展示出来,只好轮流展出。那幅我早就想看的《清明上河图》没有见到。问及何时展出,工作人员告诉要等一个月后。不要说一个月,恐怕过期一日,当局也不会允许我多等待。只好郁郁寡欢的离开,只好默不作声的自我安慰,留有余幸,日后再来观赏。
是的,只能这样了。好在我亲睹了那个翠玉白菜。真美,美得令人咂嘴吐舌,直夸罕见。一块玉石居然会这么光彩夺目,太迷人了!当然,这首先是自然的恩赐,天若不生个此石,世人到何处去讨这般美玉?有了美玉,还得有独具的慧眼,只有慧眼才能将之视为活灵灵的白菜,也才能打造出世间少有的珍品!感叹我们的前人太伟大了,才创造出令世界刮目相看的东方文明。有资料载:台湾故宫博物院、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美国大英博物馆、法国罗浮宫,并列为世界四大博物馆。台湾的故宫博物院也是我中国人民的骄傲!
忽然想起,去岁曾有人提出要将故宫博物院改个名字。据说那是在“2001年博物馆馆长论坛”会议上。首先提出的是“国立故宫博物院”院长杜正胜,遭到反对后,其辩解发言不是以院长身份,而是以学者名义。我倒以为,改名也未尝不可,应该改得名副其实,不应该别有他图。若要名副其实,应该是“故宫博物院台湾分院”,或者“故宫博物院台湾展馆”。因为这里称故宫博物院,既不故,又无宫,显然不大相称。可是,有人提出改名,就有人跟着起哄,居然想改成什么“福尔摩沙博物馆”。这真太离奇,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福尔摩沙”是个啥?
回头一想就明白了,那是葡萄牙人第一次看见台湾的惊叹:福尔摩沙。意思是:美丽岛。那么,福尔摩沙博物馆岂不成了美丽岛博物馆了吗?实在好笑,试想,这故宫博物院陈列和收藏的文物,哪一件是美丽岛上出产的?没有,60万件,众多的珍宝都是从大陆,从北京运来的,如此更名岂不是偷梁换柱,移瓜接木?奉劝别有用心的人,快快夹住狐狸尾巴老实做人,否则必然会受到历史的唾骂!
走出来好远了,我仍回过头去深情地望了一眼,再见,故宫博物院。我还要来,来看众多的珍宝,来看尚未谋面的《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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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宫博物馆出来,大巴上攀,我们登上了阳明山。
阳明山真好。好在自然气温给了它一个美饰装扮的绝好条件。我们到达台湾的时候,台湾正冷,是一年来最冷的日子。早几日,还温煦如春,靓男倩女都穿短衫短裙招摇过市。只一阵北风,一股寒流,就刹尽了那些敢露的威风,或厚或薄都披挂在身了。因而,我们到时遇见的人都说:真冷。可是,这冷对我们这些从北国滴水成冰的地方来的人,只能是凉,还不能说很凉。阳明山在这样的气候中当然草木旺盛,满目青绿,一点也没有冬日的萧条气色。
我们在阳明山,攀上爬下,颇有兴致。攀上顶去,站在峰头,俯首远望,山下是密密匝匝的楼房,那就是台北。那日,天不太亮,罩着云雾,楼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令人疑是海市蜃楼。爬下坡来,钻进花木丛中,有喷泉,向天蹈舞;有花表,向人报时。那花表不很大,远没有香港九龙公园的阔绰,可是,也令初识者艳羡,驻足其间,兴奋的留影。
阳明山这般美景,自然蒋介石也很喜欢。初退台湾,蒋介石就避居在这里。不过,那时候,这山还不是阳明山,仍然叫唤着祖祖辈辈的名字——草山。据说,叫草山是因为气候温润,甚宜长草。春夏季节,茅草丛生,竟然有些湖泽的意趣。草山就草山吧,草是最宜生长的植物,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是草,难以灭掉的是草。可是,当时蒋先生的心情实在太糟,糟到什么地步呢?用任何语言描述也难以恰当,我们不防引用他在1949年春节亲笔写的一幅楹联,诗言志,联也言志,至少可以窥视先生的心情,联曰:
冬天饮寒水
雪夜渡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