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突然扑了上去,吓得老者忙往后退,哪里退得及,早被您搂在怀里,连声叫哥。老者还愣,您哭着说,哥,我是东关呀!兄长一把捧住了您的头,问:
“你还活着呀,东关?!”
问着话,泪流满面了。
您哭着说:哥我活着,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从台湾回来了!
您弟兄俩都疯了,不进屋,不落坐,就坐在地上,搂成一团诉说起旧事。您兄长是在西关出生的,叫西关;您是在东关出生的,叫东关。还好这多年,定居在东关没有走,只是房多了,路直了,面目全变了,旧迹不见了。虽然难找,您总算能找到,可要是像从前您家先西关,后东关,迁移那么快,这晚的门非白敲不可!
就这样,夜半敲门也成为了街头巷尾的新闻。好在议论的人们很快知道了实情,知道了您是台湾归来的远客,理解了您也就谅解了您,不然,准会说您是疯子!
别笑人家文先生,文先生的失常是有些好笑,可您杨先生回乡时的情形,也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杨先生您还记得吧!您到村时,正是初春。初春的树梢上已经展露新芽了。司机问您,往哪儿走,您没招了。停了车,下来,您站在村外远远眺望,整个村子都变了模样。你走时,瓦房多是土墙,而眼前的瓦房高大展堂,一律的砖墙,不少房屋还是小二楼呢!路人指说这是杨村,不然,走进村里你也不会以为这是故里。你为难了,原先你家就在这村子北头,从城里来的路上转弯就进了院门。而今,到哪儿去找老屋的影子?还算是您杨先生聪明,您的心头仍然耸立那棵大树,那是一棵倔然生长了千年的白果树。那树就在您家的院子后头,茂密的树冠遮掩出浓重的阴凉。夏日里您和伙伴就在阴凉里过家家。秋日里,树上的白果繁得成串,成团,您们爬上树去摘果子,谁爬得高,谁就摘得多。定是白果树的乐趣已萦绕进您的身魂,40多年了,您挨近村头又想到了那苍茂的身影。
您看见了,看见了翘出房脊头的一枝枝嫩绿。春光浅淡,叶色嫩黄,看不出繁茂,看不出苍翠。可是,那出人头地的高大一下让您捕捉到了白果树的旧影。这时候,我们不能说您失常,杨先生,您是清醒的,您对司机说,就往那高高的树下开。
车子往村里开,往白果树下开,新房子盖了好多,白果树被重围在中间了。不过,三绕两拐,就到了树前。您跳下车来,一看,正是老屋,老屋却残破不堪了。土墙风化的凹了进去,房上的瓦缺了一片又一片,落瓦的地方泥也脱了,平日肯定透风,雨天肯定漏水。您从后面转到前头,一看,老院的模样依稀还在,只是老朽多了。院墙有了豁口,豁口上堵了一团荆棘。转到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锁,一把锈锁。您拽一拽,锁不开,再拽还不开。谁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您退后来了,沿墙走着,走到了一个豁口,那豁口堵的荆棘恰好掉在里面,滚在了一旁。您用手扳住墙,一跃,居然,从那豁口里跳进去了!
您毕竟上岁数了,跳过墙,闪了一下,打了个趔趄,还算好,没有跌倒,紧跑两步,您却跪倒了。跪倒在正房前头就哭。哭爹喊娘,哭得让墙外的司机也动心落泪。明明那屋门上也挂着锁,您哭什么呀?可您哭得还真有劲:
“爹呀娘呀,儿回来啦!”
您的哭声真有用处,邻居听到,跑出来了。司机说出了原因,有人跑走了,去叫您的家人。先跑来的是侄儿,后面跟着您的兄长,兄长后头是您嫂子,嫂子搀着您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侄儿扭了锈锁,一把甩了,推门上前去,叫声“大爸”,拉您起来。您慢慢挣起,随侄儿往外移步,刚出院门,兄长就来了,兄长一开口,您又哭。兄长说:
“别哭,别让咱娘难受!”
您说,不哭,伸手抹去了泪水。挪了没几步,远远就看见满头白发的亲娘了。至今没有人说得清您是摔倒的,还是跪倒的,反正您往前跑,跑了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两个膝盖跪着往前扑,双手伸出好远,像是要抱老娘。
此时,您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村里。村巷的人呆满了。您就在人群中往前爬,而您的老娘摇摇晃晃地朝您奔。这场面,恐怕再好的电视、电影导演也想像不出来,再好的演员也表演不出来。您涕泪满脸,上身是整洁的西装,飘晃的领带,下身则双腿泥污,黑亮的皮鞋沾满尘灰。该用什么词语写照此刻的景状呢,杨先生,我看还是疯疯颠颠为宜。
要不是疯疯颠颠您何苦要去老院,打问一声,径直回到新屋不就妥了?您何苦要跪行上百米,磨烂双膝?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说了,您母子相聚,抱头痛哭,彻夜畅谈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只是想说,40年的离别,40年的阻隔,一旦闸门放开,破冻山泉放肆流,流得放荡,流得痴狂,既是流得有点疯疯颠颠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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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开放大陆探亲,台湾《中央日报》运用了“潮水般一涌而入”。这是描写当日办理手续的情形。如果我们回顾当时台湾民众赴大陆探亲的整个情形,我以为“潮水般一涌而入”还是最适应的语句。是的,从香港、从澳门飞往祖国内地的客机,班班爆满,日日爆满,潮水般的人流涌向四面八方。只是广袤的大地太大了,让这涌动的潮水,化为一朵朵的浪花。
倘若这浪花太多太小,难以引起人们关注的话,那么有一位人物的回归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倘若这初始的回归,还只是满足人们探望亲人的愿望的话,那么这位人物的出场,就不仅仅是回归了,而是带着急切盼望两岸一统的厚望。
这位人物是胡秋原。
胡秋原,时任国民党籍“立法委员”、《中华杂志》发行人、“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统一联盟荣誉主席。这样一位人物在台湾自然是有所影响的。
1988年9月12日晚,一班从美国前往北京的飞机就要降落。这趟班机上就坐着这位有所影响的人物——胡秋原。胡秋原冒然飞抵大陆,似乎有些耐人琢磨。但是,当我们了解了他的人生行迹,就会理解他回归大陆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是生命的必然运行轨迹。
胡秋原早年就读于武昌大学,后又深造于复旦大学。1926年,他参加了官费留学日本的考试,以优秀的成绩被录取。跨海到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经济系求学。在日本,他刻苦研习,学业优秀,精通了日语、英语,他的才华得到展示,预示着他的前途光明远大。然而,“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一传开,他慷慨中断学业,回国抗日。回到上海,立即撰写了大量的爱国文章,呼吁民众奋起抗日。
1935年,胡秋原已经是国民党营垒的一员,然而,他对“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充满了热望。中国共产党发表的《告全国民众书》,又称《八一宣言》,成文过程中,王明曾交给胡秋原修改。他看后热情提出修改意见,极力主张国共合作。以后又多次穿针引线,可以说第二次国共合作成功,也有他一定的作用。
1969年,苏联悍然出兵侵犯我珍宝岛,我军坚决打击入侵之敌,保卫了祖国疆土的完整。此时,在台湾已经多年的胡秋原坦然陈言:珍宝岛事件使我感到,中国人民必须团结起来,以御外敌。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胡秋原看到了国家统一、复兴的希望。他在《中华杂志》上疾呼祖国统一,而且还建议蒋经国先生摒弃前嫌,以民族利益为重,和中共领导人共商统一大计。
我们可以看出,爱国是胡秋原人生的主旋律。他对祖国统一寄予热望,也希望台湾当局能顺应历史潮流。然而,台湾当局却屡屡让他失望,千呼万唤始出来,好不容易开放了赴大陆探亲,而且,还限定“除现役军人和公职人员外”,也就是说,回大陆探亲与他这样的人无缘。
多少年企盼国家统一,山河完璧,他是望眼欲穿,急不可待。而今,他再也按不住性子去等待当局的缓慢了。于是,不再是冲动年龄的老人,做出了冲动之举,冲破阻碍,飞抵北京,探访大陆,表达自我期待统一的满腔热情。
胡秋原走下飞机,贾亦斌先生迎上前去,两位老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贾亦斌时任全国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副主席,他是胡秋原的老朋友。朋友相见,亲切随便。还没等他们畅叙旧情,台湾《联合报》记者挤了前来,抢着采访胡秋原先生。
胡秋原慷慨地陈说:抗战胜利了,是中国的一件大好事。我们中国人再不受外国人欺负了。可国家至今分裂,老百姓是多么痛苦!坦白地说,40年来大陆最大的成就是进入世界核子俱乐部,台湾最大的成就是经济发展为“亚洲四小龙”之一。大陆的成就表示中国人有能力使中国成为一个强国,台湾的富裕说明中国人有发财的本事,如果合起来中国就能富能强,这就是中国人150年来追求的目标。我们在抗战时就希望有这一天,40年以前没有实现的事情,我们希望40年以后看到这个可能。我都79岁了,不客气地说,看不到这一天真是死不瞑目呀!
隔日,胡秋原先生走进了人民大会堂。邓颖超在福建厅等候着他。见他风度翩翩进来,邓颖超站起迎上去,握住他的手亲切地说:
“我能与你重逢,真是喜出望外!我过去在‘国民参政会上’就得知你的大名。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很健康,显得年轻,鹤发童颜。”
胡秋原连连致谢,落座后,他说:来到北京,特别想看看邓大姐。邓颖超高兴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欢迎你回来。
俩人说得和谐亲热,语重心长。谈到两岸和平统一时,胡秋原说:“最重要的是中国非团结、统一不可,事不宜迟。”
邓颖超听了,表示赞同,她说:“胡先生对故土充满眷念之情,爱国之心令人敬佩。统一有利国家、有利民族,让我们共同为之做出贡献。”
二位老人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邓颖超知道,胡秋原在大陆的行程安排很紧,委婉结束了畅谈。听说他要去丝绸之路,邓颖超关切地说:
“北国风寒,多加珍重!”
走出人民大会堂,胡秋原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北国风寒,多加珍重。八个简短的字,像一缕春风荡漾在周身,像一股暖流波动到了心肺。胡秋原对祖国统一信心更足了。他在北京等地走访时,多次说:
“我是一个书生,平生无所求,只希望中国能够赶快统一,让子孙后代得幸福。”
胡秋原纵观世界风云,恳切地阐述心曲,他认为中国必须尽快统一,否则,二十一世纪将不是“中国世纪”。
“中国世纪”这是多么有战略眼光的见识!每一个中华儿女都应该站到时代前列去,为中国世纪目标的实现,超越自我,超越党派,共图新篇!
然而,胡秋原这么有远见的大陆之行,这么有卓识的宏观畅想,却触动不了台湾当局僵化的锢症,引起的只是政治的恐慌和忙乱。
据台湾报纸披露,高层人士最为恐慌,他们认为,胡秋原身为党籍公职人员,擅自前往大陆,严重违反规定,主张以党纪规约处理。
9月19日,国民党中央考纪会召开会议,认为应该开除胡秋原的党籍。
9月21日,胡秋原的事情竟然成了国民党中常委会议的议题。讨论或说争论持续了2个小时,最后还是敲定:开除胡秋原党籍。
一石激起千重浪。开除胡秋原党籍的决定,立即在岛内引起轩然大波。台湾学术界尤为敏感,发表政见,声援胡秋原。中国统一联盟主席陈映真,立即召开临时执行委员会,决定向国民党中央正式递交抗议书,必要时将集体退党。
台湾岛风波叠起,胡秋原行程依旧。时光好快,不觉就过了月余日。既定活动,圆满结束。10月18日下午2时,胡秋原满怀收获,步履稳健地走出了台湾桃园机场。等候在机场的200余名各界人士,立即上去欢迎致意!他们举着标语,标语上写着:
欢迎胡秋原北商国是归来!中国统一万岁!
热烈地激情漾溢机场,波及台湾岛。
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新闻时机,有记者问:“国民党开除你的党籍,你是否生气?”
胡秋原大声笑着说:年近80了,还怄什么气!我的党证没带,国民党真的要收,我将亲自送往中央党部。
胡秋原在热烈的掌声中,对大家说:
“此次大陆之行,完全是为了民主统一中国而努力,不是为了个人,希望台湾父老兄弟们一起共同努力,实现中国统一目标。”
掌声一次又一次响起,中国统一的呼声激动人们的心扉,人们忘情地呼喊:
中国统一万岁!
统一万岁!
统一,一统,两岸中国人民尽快实现山河完璧,共同携手建设发展,创造辉煌的二十一世纪,创造中国世纪。这已成为人民的共识,人民的意愿。这共识,这意愿已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潮流。统一潮流,势不可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