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采莲院还未开业,院中的姑娘们却都早早地起了床,院里院外地忙碌着。
这一日陈游也早早下了床,到院里的莲花池旁练歌。池里的莲花都在凉爽的秋风中安稳地睡去,惟有那些宽大的荷叶,怯怯地卷着边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陈游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
一个月前刚来到采莲院的时候仍是初秋季节,现在却已进入了深秋季节。看着四周的景色由浅黄变得鹅黄,最后变成了金黄色,陈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游儿游儿!”朱雀一蹦一跳地奔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陈游转身,见是朱雀,便赶紧换了脸色,微笑着问自己在齐的第一个朋友。
“嘿嘿,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朱雀兴奋地朝陈游挥着手中的一个布包裹。
陈游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心中一惊,双手颤抖了一下。
这些衣物,不正是当日自己穿越到南朝齐所穿着的吗?
白色的衬衣、白色的尼大衣,蓝色格子百褶裙以及内衣鞋袜,都好好地躺在那里。
“白莲姐姐说了,这些原本就是游儿的东西,所以应该还给游儿。嘿嘿,本来柳烟姐姐嫌衣服上沾了泥巴给扔了,幸好白莲姐姐留了个心眼,特地让人找回来的。”
陈游一阵感动。
伸手一摸衣服口袋,陈游竟摸出一块巧克力来。也许是由于天气不热,巧克力居然没有化。
“这是什么?吃的吗?”朱雀一把夺过陈游手中的东西,伸手要拆。
陈游点点头,又迅速地夺了回来。
“切,真小气。”朱雀嘟起嘴,看着陈游自己将包装袋拆开。
一共有六小块。陈游微微一笑:“丫头,给。”然后自己也取了一块放入口中。
德芙牛奶巧克力,甜得很。可惜以后自己再也吃不到了。
“怪味儿!”朱雀皱着眉,“跟药似的。还有四块儿,你不吃吗?”
“不,一块给白莲姐姐,一块给柳烟姐姐。”
“那还有两块呢?”
“给子贤哥哥和子云哥哥。”
“啥?给他们作甚?嘿嘿,你不吃我吃。”
“你不是嫌有怪味儿吗?”
朱雀刚要伸手去夺,却听见身后响起了少年的喊声。
“那个……游儿妹妹……”
两人一回头,见萧浩正站在莲花池的另一侧,依旧一身蓝衣,好似映衬莲池的天空。
“啊,子贤哥哥。”陈游见萧浩来了,连忙走过去。
“怎么就这么巧。”朱雀见到嘴的吃食就这么没了,极度不爽地瞪了萧浩一眼,也跟了过去。
“子贤哥哥,你怎么来了?”
萧浩笑笑:“刚好有些事……”
“哼,见着游儿就嬉皮笑脸的……”朱雀滴溜溜的眼珠子还盯着陈游手中的巧克力。
萧浩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给:“爹昨夜接到皇上诏令,连夜赶去去郢州上任去了。子云的腰还伤着,爹让我先带信给白莲姐姐,而后再带子云一道慢慢跟上。”
“郢州?”
“那咱们就有一阵子见不着面了。嘿嘿,太好了。”朱雀嘴上硬,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陈游虽然不知道郢州是什么地方,但是听朱雀的口气,似乎是个很遥远的地方。
“子贤哥哥,给。”陈游伸手将两小块巧克力递给萧浩,“这是感谢你和子云哥哥昨天救了咱们俩的。”
萧浩楞楞地接过。
朱雀朝天“嘿嘿”两声,拉起陈游就走,回头对萧浩说:“你不是有信要给白莲姐姐吗?还不快去?愣什么愣?游儿咱们找柳烟姐姐玩儿去。”
萧浩还来不及开口,陈游就被朱雀拉扯至远处了。
清风起,荷叶轻舞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萧浩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游儿你知道吗,那一年的那一天,我第一次尝到了苦中带甜的味道。
多少年后,他俩一起站在莲花池畔,带着仿若跨越千年的深情,对视着。
永元元年十月中,江州寿阳。
陈显达褪下官服换上一身戎装。这名南朝老将身材健硕,战场上如猛虎般彪悍骁勇,从效忠于宋孝武帝的时候开始,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显达在跟随齐太祖萧道成征讨桂阳贼军的时候,左眼中了敌人一箭。鲜血从眼窝中汩汩奔流出来。陈显达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似的,继续挥舞着大刀在战场上穿梭,任凭那羽箭直直插在自己的眼窝中,随着胯下奔马的颠簸而起伏晃动,结果大破敌军。战事结束后,陈显达也没有将箭头取出,后来遇见了一位会异术的老妇人,便让那位老妇人运气作法,取出了箭头。就连昏庸无能的萧宝卷,也曾在心底里暗暗赞许过陈显达是威武能将。
东风卷着秋日残叶从江州的上空呼啸而过。
陈显达用粗壮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左眼上的眼罩,以独眼的视线望着眼前浩浩几千大军。
“各位将士们!”陈显达的声音洪亮如雷,“太祖贤能有得,世祖宏略伟大,明帝也是一名明君。郁林海陵虽一时失政,终究懂得天地道义。然而如今昏君所任非贤,所宠寒厮。宫闱中乌烟瘴气,百姓鹑衣百结。这六贵人皆为前朝老臣,赤胆忠心,却被一黄毛小子肆意诛杀。各州百姓早已群情激愤,是该有一方行事出头揭竿起义,废昏君立新王了!将士们!我太尉公已将檄文送至都城,各位就同我一道以忠国之心,讨杀那昏庸的萧宝卷,那才是真正的守义尊道!”
“哦——!”全江州的官兵听闻此言,皆激动地以戟敲击盔甲,就连战马也兴奋地不停嘶叫。
陈显达听着响彻天地的呼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加速了流动,而左眼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尽管陈显达军士气昂扬,却仍有人并不看好结果。
崔慧景方才接到诏令,自己已被加封为平南将军,随着荣誉而来的任务,便是要监督全军,消灭反贼。
崔慧景无奈地摇了摇头。
年初时,当时尚为平北将军的崔慧景曾和陈显达一道攻至距离襄阳(作者注:今湖北襄樊。)不到三百里的马圈城,虽然此战最终不敌北魏猛将而败北,却依旧影响不了两人的袍泽之情。
“陈显达啊陈显达,你还是太心急了啊。”崔慧景非常了解陈显达,早知道他终将有此一举,却未曾料想,这腥风血雨,会来得那么快。
可是,这萧宝卷也应当知道自己和陈显达的交情的,却……
难道,又是那奸诈的茹法珍?!!
崔慧景恨上心头。
茹法珍这一着棋子下地甚妙。既能替萧宝卷除去心头大患,又是对崔慧景的一方试探。崔慧景自知现在尚不能透露丝毫反叛之意,还必须得面对昔日良友。
“嘭——!”
崔慧景猛地用拳头敲击书桌,一旁的茶杯也被震翻,茶水“哗”一下,将诏文浸湿了一片。
为了照顾身上还带着伤的陈庆之,萧浩租了辆马车,一路往郢州赶去。
这几日,陈显达在江州叛乱的消息不胫而走。一路上,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大街小巷内流窜着。大多数的百姓都希望陈显达能替自己灭了昏君,但却也不敢多嘴。还有些人想起以往那些被萧宝卷诛杀的大臣们,不禁为陈显达担忧起来。
“子云,你怎么看。”萧浩在马车内悄声问陈庆之。
陈庆之挪了挪身体,这腰间的疼痛感还没有消失。
“陈江州恐怕好景不长。”
萧浩也点头表示同意:“起兵过急,光凭借陈显达一个人的力量,恐怕还未杀到殿前,就被茹法珍那小人给算计了。”
“没错,如果陈显达想要带头生事,应当先与各州刺史暗中商讨一下才是。先不说你爹和我那行事雍州的主公,这豫州刺史早已想要挑起事端,却也按兵不动,可见时机尚未成熟,其他各州情况也是如此。这陈显达显然是过于心急了。”陈庆之说了一长串,却见萧浩正凝神望向车窗外,“子贤?”
“啊,没事。”萧浩回头应了一声,“你看这外边,好多兵卒。”
陈庆之直起腰板想要望一眼:“啊,疼!”
萧浩赶忙扶住陈庆之目前嫩得跟细柳枝似的腰。
“我这次可是被朱雀压得不轻。”陈庆之抱歉地笑笑,揉揉腰继续道,“那外边的,可能都是些正准备讨杀陈显达的官兵吧。”
萧浩望着那些神色紧张来回奔走的兵卒,耳边不禁又响起了萧懿的话语。
“爹能容许别人对齐有所不忠,但是,只有你不可以。”
陈庆之见萧浩又陷入了沉思,便好心问他:“子贤,你最近怎么了?似乎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可能是旅途劳累了吧。”萧浩说着,继续默默地望着窗外。
就在萧浩和陈庆之连夜兼程赶往郢州与萧懿会和的时候,崔慧景下令让胡松、李叔献等人先行占据梁山。而就在此后不久,江州叛军便一路打到採石,并击溃胡松军。陈显达趁胜率军至新林,在那里构筑城堡,迎接新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