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儿,你来到采莲院也有些时日了,姐姐有些话要问你。”白莲面朝陈游,轻声细语道。
“恩。白莲姐姐你问吧。”
“游儿,你懂得音律吗?”白莲问。
宫商角徵羽?
为了让陈游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家,母亲从小便将自己所会的乐理知识统统硬塞给陈游。所以,陈游好歹是懂得些乐理的。可是这中国古时候的音律又和西方乐理有太多的不同。所以陈游也不知自己的似懂非懂是否能给白莲一个满意的答案,便回答道:“恩,听闻过一些皮毛。”
白莲莞尔:“这上至皇王世家下至黎民百姓,凡遇登坛祭神或佳节灯会之时,皆乐歌阵阵。歌者必须通晓黄钟大吕、四书五经方能通达诗中所表衷肠。游儿,你又作何理解?”
陈游记起胡子表哥曾经对她说过,歌曲是如何向世人表意的。胡子说,世界上任何一首歌,都应该先有词再有曲。作词者必须先将自己对事物的感观看法潜心研磨,才能写出好词来。而词要成歌,又少不了曲。然则,曲的意境又要与词相符。词是骨干,曲是血肉,也就是说,曲若是与词相违,便会歪曲了词作者的本意。胡子表哥说,至少他自个儿觉得,词要比曲来得重要些。
这话虽然片面,陈游却由衷地认同,便把胡子表哥所说的稍作修饰,讲给白莲听。
默默地听完陈游一席话,白莲的双唇微微向上划出优雅的弧度,笑着说:“不如丫头你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唱一曲让姐姐听听?”
陈游羞怯地点点头,也不知唱什么好,突然脑中冒出一首词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李清照的《声声慢》,胡子表哥虽是个硬朗的少年,却非常喜欢婉约派的诗词,陈游因此而耳濡目染。
陈游胡乱地哼着自己也不知为何的小调,配上这词,乐音缓缓流出。陈游的声音异常的清亮,但仍带着些十多岁女童的稚嫩,甚至有些胆怯。然而这凄艳的曲调却掩盖不了些许的活力。就连陈游自己都感到很惊奇,这活力究竟从何而来。
白莲非常满意:“游儿,我从明天开始就将《肆夏乐》慢慢教会与你。”(作者注:“肆”很有可能通“四”。)
“《肆夏乐》?”朱雀瞪大了眼,“那不是皇宫行宴时唱的吗?”
陈游也惊讶极了:“这么说,白莲姐姐的意思是……”
“没错,姐姐要你在皇上的面前献艺。丫头你知道吗?你有一种这采莲院中所有女子都不曾有的特殊气质。”白莲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陈游允诺了白莲,心中却仍是不解,暗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身姿举止和他人有所差异之故,白莲便因此误将她当作稀世珍宝了吧。
然而陈游不曾料想,就因为这些许的差异,竟让她得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一段纷乱的历史。命运的齿轮在时空的夹缝中开始悄悄地转动起来。
萧懿三人回到落脚之地,刚稍作休息,却迎来了意外之人。
萧浩轻轻推门而入,见萧懿正秉烛读书,便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父亲身边。
“子贤,子云情况如何?”萧懿注意到了萧浩,问道。
“已经睡下了。”
萧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眼前身材英挺的少年。
正要开口发话,门外却传来洪亮的一声。
“皇命到!”
萧懿忙带着萧浩出门相迎。
来传话的仍是茹法珍。
“萧大人!好久不见!”茹法珍脸上带着甚为不善的笑容。
“哦?鄙人怎么记得昨日刚在大殿上见到茹大人呢?”
“哦呵呵,萧大人可记得真牢哪!瞧我这脑袋瓜子,天一转凉就经不起使唤了。”
萧浩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
“茹大人说笑了。言归正传,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茹法珍邪邪一笑:“宣皇上诏命,令萧懿速速前往郢州行事,不得有误。”
郢州?刚罢了我的官又将我派去郢州?萧懿不禁眉头紧锁。
茹法珍似乎看穿萧懿心中所想,歪着嘴道:“这皇命在上,萧大人不必多虑,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更何况……”茹法珍将身体凑近萧懿,散发出通体“恶臭”,“萧大人对皇齐的忠心,皇上知道,在下,也知道。”
茹法珍话中有话,萧懿心中明白得很。萧宝卷整天只知玩乐,所以底下臣子的所做所为皆是从茹法珍等人口中得知。这厉害关系,萧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这圣上之上有皇天,皇天之下有黎民百姓。萧懿绝对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作出任何讨好小人之事的。
茹法珍冷眼望了萧懿一会儿,见他没有别样用意,便无趣地告辞离开了。
萧懿送走茹法珍,转身见萧浩还站在身旁,便将他拉近身旁。
“子贤,真是不巧,我们在建康呆不了几日了。”
萧浩乖巧地点点头。
萧懿抚mo着爱子的头发,悻悻道:“本以为不做官也好,终得几分清闲的。”
“爹爹勿虑,更换官职,至少可以证明爹爹仍能被齐所用。这无用之人勿说得迁或贬,连小命都保不住呢。”萧浩娓娓道来。
“子贤说得有理。但是这各州刺史更替也太过频繁了吧。”
“皇上频繁更迭所用,乃是君臣间无信的表现。而臣失信于君,则百姓遭殃;倘若君失信于臣,则天下大乱。这是亡国的前兆。爹爹也应当早做打算。”
萧懿一听,变了脸色:“子贤,这话你有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那好,这话爹就当没听到,以后不准出去乱说。”
“可是……”萧浩不甘,仍想争辩。
“不许可是。”萧懿面露愠色,“好了,回房去吧。啊,等等。”
萧懿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萧懿生性温和,却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面对敌人无所畏惧的他,此时面对萧浩却拿不出丝毫的威严。
萧懿深爱着萧浩,这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因素。
“浩儿。”萧懿很少这么叫萧浩,萧浩一听,身体有些发僵,“你知道爹为什么总将你带在身边,而不选择你其他的哥哥弟弟吗?”
“爹一定是希望我多见识些,开阔些眼界。”萧浩明白,爹对自己的疼爱总是多过其他的兄弟姐妹。
“没错,只有跟着爹述职拜官,才能熟知这官理,才能知道如何忧百姓之忧,想百姓所想。爹同时希望你明白,自己和别人仍是有少许不同的。爹能容许别人对齐有所不忠,但是只有你不可以。”
萧浩望着父亲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双瞳,本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噤了口。
萧浩和陈庆之情同手足,所以一直同住一室。萧浩刚一回房,却见陈庆之醒着。
“子云?睡不着吗?”
陈庆之摇摇头:“倒不是。先前好像听到有什么人来过了。”
“恩,是茹法珍。”
“茹法珍?怎么又是他?发生了什么事?”陈庆之当然也非常厌恶这个只知在皇上面前溜须拍马,私下抽税受贿的小人。
“皇上又下了诏令,要爹去任郢州刺史。”
陈庆之躺在床上,抓抓他不怎么服帖的头发:“郢州哪……看来我得写份书信给萧衍大人。”
陈庆之表面上是为了陪伴萧浩而来,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即作为萧衍的密使暗中将萧懿的一举一动报告给萧衍。这一点,萧浩是知道的。
“子云啊,我那有些偏执愚忠的长兄就拜托给你了。”萧衍这么说着,将重任委托给陈庆之。
萧浩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并没有生陈庆之的气,反而半开玩笑着对他说:“我那有些偏执愚忠的爹就拜托给你了。”
萧懿此番任郢州刺史一职,实为左迁。郢州虽曾为古时的要塞重地,地势险要,却地处偏僻,人口稀少。
“真是委屈了萧懿大人这样的人才哪。”陈庆之忿忿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子云。不过爹是爹,到哪里都是受百姓爱戴的好官。”萧浩附和着,双眼却看向窗外越来越浓郁的蓝黑色,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旋转回荡。
爹,我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就在萧浩仿佛预见自己的命运般默默呢喃时,有一份急报从江州而来,闯进了建康城内。
江州刺史陈显达,在寻阳起兵反叛。
萧宝卷听闻此事,仍是搂着潘妃和众亲信嬉戏,对一旁伺候着的茹法珍说:“随便找个谁替朕摆平了陈江州这个狂妄之徒。”
茹法珍俩眼珠子咕噜一转,回答说:“遵旨。臣认为,护军将军崔慧景乃是最佳人选。”
“行行行!就这么办!”萧宝卷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茹法珍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该死的陈显达,朕要你死无全尸。啊哈哈,啊哈哈哈!”
潘妃也跟着笑了起来,宫闱中顿时弥漫着腐烂的味道,久久不散。而此时,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徐世剽似乎想起了什么,两道浓眉紧紧地挤在了一起。
历史是由一件又一件或大或小的事件所组成的,而每一个事件都如同一只只互相紧扣着的小小齿轮。只要有一只齿轮稍稍一动,这所有的齿轮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转动起来。而人类的命运,真的如同哲人所说那样,能够由自己掌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