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宣德太后面露怒色,忿忿地来回踱步,抱怨之辞不绝于口,“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萧宝卷头也不抬,两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一群太监宫女慌乱地来回奔跑,一只受惊了的花白大老鼠正在人群中“吱吱”叫嚷着上蹿下跳。一旁的潘妃也不起身恭迎太后,掩着嘴朝皇上笑。
“太后请息怒,皇上只是一时贪玩。”茹法珍嬉皮笑脸地上前劝说太后,一边将鼠笼中的另一只大老鼠也放了出来。
宣德太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茹法珍:“若不是平日里有你们这些小人怂恿皇上,这皇家事体怎会变得如此不得大局?”
本来就不喜说话的萧宝卷此时却突然发话庇护:“这茹法珍何时怂恿过朕?母后根本不懂朕的心思。如若讨厌朕,直说无妨,何必殃及朕身边的人!”
茹法珍一听,皇上言语中似有帮衬之意,于是也有了自信,阴阳怪气地对宣德太后说:“太后您瞧,皇上也是明事理之人。再说了,您才是皇上的母亲,这皇上的举止德性当学先帝明帝与您才是。这跟小的可没什么关系。”
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转身质问宝卷:“好,皇上是先帝的儿子。先帝生性节俭朴素,亦重法令疏小人。不知皇上有否继承先帝的美德呢?各省送上来的案卷不知好好检阅倒也罢了,皇上不闻民生疾苦却日日出宫扰民又是为何?一国之君做得如同山匪霸王,难道还有理了?”
萧宝卷脸色发青,却仍是不响。
太后顿了顿继续说:“此外还有一事,这皇上宠爱潘妃无度哀家管不着,但怎能冷落了褚皇后?”
潘妃听闻太后此言,脸色立刻面如土灰。
萧宝卷见爱妃闷闷不乐,顿时来了火,朝着宣德太后大声吼道:“母后,这江山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朕乐意宠信何人是朕的事,又碍着母后何事了!”
宣德太后被这猛兽般的吼叫声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嘴张了又合,最终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甩袖离开。
这时,徐世剽急急赶来。(作者注:“剽”字当有木字偏旁。)
直阁骁骑将军徐世剽,新蔡人,乃东昏侯亲信之人。萧宝卷即位之初,每逢杀戳之事,皆借徐世剽之手扫平。
“卿形色匆忙,所为何事?快讲快讲!”萧宝卷刚和宣德太后争执完,见徐世剽这架势,定是有什么急事,言语中有些不耐烦。
“皇上。”徐世剽身材魁梧,面相硬朗,萧宝卷平日里重用他,却也有些害怕他的剽悍勇猛。徐世剽微微一躬身,道:“微臣方得线报,江州陈显达似有异动。”
“异动?!!”萧宝卷猛得跳起,“朕不是方才诛讨了六贵人吗?居然连陈江州也敢以身试法?!!”
“皇上是否当先下手为强,诏令臣下先行讨伐之?”
“卿勿多虑。就让陈显达得意一阵,朕倒要看看,这江州刺史有何能耐!”萧宝卷双眼冒光,起身冲进仍在追赶老鼠的太监宫女中间。
“这天下的子民都只不过是朕眷养的老鼠罢了!”年轻的皇帝伸手抓住白老鼠,却被老鼠狠狠反咬一口。萧宝卷疼得哇哇乱叫,甩手将老鼠猛摔于地,然后一脚踩住了老鼠的脑袋。
“若想反抗朕,只有死路一条!”
徐世剽默默地看着处于癫狂状态的萧宝卷,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哼哼”声。
潘妃在一旁看着好戏,见老鼠惨死,便高兴地拍起手来。四周的宫女见状,也献媚似地跟着拍手。
萧宝卷得意之极,坐回潘妃身旁,搂着她的纤纤细腰,哈哈大笑着。
“皇上!”潘妃故作娇羞,撒娇道,“这老鼠也玩够了,妾倒是想见识些高雅的玩意儿了呢。”
“行!改明儿朕就让宫中歌女为爱妃献唱一曲。”
潘妃推开宝卷:“又是那些个女人。真无趣!”
萧宝卷见潘妃嘟起樱桃小嘴,顿时心花怒放,笑嘻嘻地附和道:“朕也的确听厌了宫中的那些老曲子。不知爱妃有什么好主意?”
潘妃莞尔一笑:“妾听说台城有一采莲院,里头的歌女虽不及宫里选拔出来的,却别有一番情调。这不久就是元旦佳节,不如施恩于这些贱女子,进宫献艺。皇上说这主意可好?”
萧宝卷哈哈大笑,立刻答应下来,让亲信茹法珍和梅虫儿去办妥这事。
萧浩背着折了腰的陈庆之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远处,朱雀仍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拉着陈游欢快地往前跑。
“嘿,我说萧浩,你小子能不能走快一点?”朱雀埋怨道。
“子贤哥哥背着被你压坏了的子云哥哥,当然走不快了。”回答朱雀的是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陈游。
朱雀两手叉腰,扯开嗓门嚷嚷:“嘿嘿,游儿一见着模样俊朗的,就胳膊肘向外拐啦?”
萧浩不做声,白了朱雀一眼。
“说什么歪理呢!若不是因为你,子云哥哥能让人背着吗?”陈游回嘴。
“哼,丫头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那么甜……”
“朱雀。”萧浩突然发话,“若不然,你来代我背着子云试试。”
“你说什么!”朱雀的唾沫星子全数喷在无辜的陈游脸上。
陈庆之趴在萧浩的身上,浑身不自在。见三人争争吵吵,不由得苦笑一声。
朱雀一路叽里呱啦地领着众人回到采莲院。白日的看客听客都散得差不多了,留下一地的瓜壳纸屑。众女子正忙里忙外地做着收场工作。
刚一进跨进院子大门,朱雀便一不留神便撞进了柳烟的怀里。
“朱雀丫头!”柳烟似乎很不高兴,“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两位公子也回来啦,萧大人正在厅堂中等候两位呢。”
“柳烟姐姐,白莲姐姐呢?”陈游问。
柳烟耸耸肩,压低了嗓子:“丫头你猜怎么着,刚才茹法珍茹大人来过啦!”
“谁?”陈游歪着脑袋。
“当今圣上的宠臣。”萧浩代替柳烟回答,“请问这位柳烟姐姐,茹大人是否见到我爹爹?”
“这倒没有,那位茹大人一到,白莲姐姐就让萧大人避嫌去了*的。”
萧浩回头同背上的陈庆之相视而望,两人默契地点点头。
柳烟带着四人进了厅堂,白莲正愁容满面地和萧懿说着什么,时不时地唉声叹气。见孩子们都回来了,赶紧起身。
“怎么回事?”萧懿见陈庆之似乎受了伤,蹙起眉头。
萧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圣上此举有失体统,爹爹应进宫谏言才是。”
萧懿摇摇头:“这皇上的事,不是爹爹能说得了的。”
白莲赶忙招呼柳烟去准备间卧房,让萧懿抱起陈庆之,然后躬身问萧浩:“子贤有受伤吗?”
“子贤无事,多谢白姐姐关心。”
白莲安心地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的深意让萧浩感到有些困惑。
“白莲姐姐偏心。怎么不来问我们,倒是对那小子……”朱雀酸酸地说。
“要去请大夫吗?”陈游一边偷笑一边问白莲。
“不用。”朱雀眨眨眼,“我就是大夫,嘿嘿。”
朱雀在陈庆之的身上折腾一阵。
“那个,朱雀妹妹,你可真懂医术?”陈庆之有些害怕似地小声问道。
“当然,我爹爹可是建康远近闻名的大夫,人称‘华佗在世’!嘿嘿。”
萧浩斜眼。
“你爹不是阴阳先生吗?”陈游跟着斜眼。
“阴阳先生就不能懂医术吗?”
白莲笑着说:“好了,你们就相信朱雀丫头吧。”
“朱雀丫头,子云没事吧?”萧懿面露忧色。这陈庆之本是弟弟萧衍的侍童,萧懿恳请了数次,才让萧衍同意将陈庆之送来陪伴浩儿。陈庆之若出了什么事,萧懿内心必定会愧疚不已。
“嘿嘿,没什么大碍。经我这神手一推拿,再上三五日的药酒,定能痊愈。”
“那可太好了。”萧懿舒了心,“那么在下也不便打扰白姑娘休息了。子贤子云,和丫头们打声招呼,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恩。”萧浩跑至床前,背起陈庆之,紧接着朝着白莲柳烟鞠了一躬,随后走到陈游和朱雀面前。
“我们走了。”半晌挤出四个字。
背上的陈庆之也笑笑:“游儿妹妹,朱雀妹妹,后会有期。”
陈游的脸上立刻露出好似桃花般的灿烂笑容:“恩!后会有期!多谢两位哥哥今日仗义相救!”跟着一鞠躬,顺势把朱雀的脑袋也往下按。
萧浩和陈庆之同时一楞。
“子贤子云!”萧懿站在门外催促道。
萧浩连忙应声奔出去,临出门时不忘回头再看一眼,结果背上的陈庆之不幸地和一边的柱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看什么呢?”陈游不解。
“你好看呗。”朱雀嘴角上扬的角度极其微妙。
“白莲姐姐,茹大人来说什么了?”待三人离开,朱雀赶忙问白莲。
白莲叹了口气:“当今皇帝年轻气盛,又喜猎奇。这不,听腻了宫中华乐,便来民间寻乐。刚才茹大人带了皇命而来,说让采莲院两个月后于元旦入宫献艺。”
“入宫?!!”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以皇上的性格,定不会满足于这民间小调。又要敢于求奇,又不得落入俗套,真是难煞我也!急煞我也!”
朱雀忿忿道:“这什么皇帝嘛,刚即位一年多,便弄得满朝风雨。这当政的六贵人刚被一一处死,朝野上下暗流涌动,皇帝却日日寻欢作乐,今日还差点要了我和游儿的小命!依我看,总有一天,这皇位啊……”
柳烟连忙打断朱雀:“小丫头懂什么国家大论,别多嘴!”
陈游本以为朱雀平日里只是口舌多些,却没想到这丫头倒也挺关心国事。对于萧宝卷这个人,在来到古代之前,陈游的确没什么特殊印象。学校用的历史书中好像也没对这号人物多着了多少笔墨。但今日建康大街上这一见,陈游便知南朝齐的气数已尽。如果按照朱雀所说,萧宝卷刚即位便大开杀戒,居庙堂者中必定会有人以此为借口,然后主张着自己的正义揭竿而起的吧。
乱世之中狼烟猖,不辨枭雄与英雄。
陈游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到采莲院后,这诗词造诣倒是突飞猛进了不少。陈游苦笑,继续思考着南朝齐和有关自己的种种。
而一旁的白莲望着陷入沉思的陈游,嫣然轻笑,暗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