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流沙河越来越寂寞了。
四周的行人差不多都被我吃了个干净,近来都没人敢从此路过了,我索性也落得清闲,只是这臭鱼烂虾吃腻了,却也开始怀念吃人的美味。
说起来吃,倒是以前在天上给玉皇大帝当贴身侍卫的时候那日子过的舒坦,有时候玉帝王母哪一天心情不好不想吃饭了,那满桌的龙肉凤爪偷藏两块吃了,那才是真正的珍馐。
而且吃龙肉的时候还能满足心里一种恶意的快感。那些整日耀武扬威的龙不过是因为长得漂亮点被玉帝钦点为御用坐骑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哪天玉帝想吃龙肝了,御膳大将随时抓了几十条天龙取了肝来做一盘辣炒龙肝。
但我一个卷帘子的比那些随时有可能被宰了取肝的龙还不如。
我是说,像我,像拭踵,像推背,一个卷帘子的,一个擦鞋捏脚的,一个按摩的,虽然名字听起来如卷帘大将拭踵星君推背仙人好像很牛逼的样子,实际上我们是天庭最底层最底层的员工,谁都可以欺负我们,谁都可以看不起我们。
但你的老板是三界最大的boss,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你看到很多人因为他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很多人因为他一个心情不好从万众瞩目被贬为一文不值,于是你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着。
仙界不计岁月,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你已经麻木了被当作低贱的狗去驱使,被所有人呼来喝去,每天只重复的,把帘子卷上去,把帘子卷下来,你目光呆滞心不在焉的对待你的工作,你明知对你而言死或不死已经无所谓了,但每次蟠桃会发蟠桃续命的时候,你还是会很紧张。
虽然你不知道为什么必须要这么做。
也许这是所有生物最本质的恐惧,恐惧那毁掉一切的死亡。
直到我遇到了那个男人。
他是刚来的斟禄天官,总是一脸的邪笑,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又偏偏叛逆不羁的样子。
像我们这些底层员工是会时常更换的,经常会有在玉帝这里做一段时间,就又转去瑶池啦,或者兜率宫之类的地方。
但我一直在这里从未换过地方,大概是因为玉帝看我挺顺眼。也正因如此,除了我,拭踵,推背三个万年钉子户关系比较好,对于其他人一概我并不怎么去在意。
那天玉帝和李天王吃饭,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就偷偷弄了点百花仙子酿的万花琼液,晚上唤了拭踵和推背来,准备哥几个一块尝尝这三千年才酿出一壶的仙酒。
刚要喝,那斟禄天官不知怎的竟来了。我也并未慌张,这些小动作在大家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事,这小子再蠢也不至于不懂这规矩。
于是我淡淡的招呼他:“斟禄来啦,一块喝点。”
他眨眨眼,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建议你别喝。”
呵,看来这小子还真不上道,我把碗一扔挽起袖子瞪着他,“看来,我得教教你在这天庭混的规矩!”
“我在那酒里撒了尿。”
算算不知不觉中,在这暗无天日的流沙河里,也度过了一百多个年头。这一百年来,每七日,我便要受百次飞剑穿心之苦。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悔恨自己一时冲动,愚蠢透顶。
但这种后悔是因为我所受的惩罚而来的。如果没有这种惩罚,我是说,如果不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的对错,只看最后的结果是惩罚还是奖励,那么后悔或者庆幸是否能说明你行为的明智或愚蠢呢?
到后来慢慢习惯,又开始厌恶着重复无聊的生活。我又相信我之前所做的是对的,我不是那些上位者的工具,我不该强迫自己,也不应该让他们指教我该怎么做。
“不得自由,便不算活着。”这是那个让我清醒过来,让我从行尸走肉长出了出了头脑的人告诉我的。
于是我开始怀念那段在三界最至高无上的天宫,在三界最高的掌权者身边为所欲为的岁月。也不知拭踵与推背现在如何了,哦对了,不该叫他们拭踵和推背,那不是名字,那只是代号。他们是有思想,独一无二的活物。我应该叫他们,周杰伦和罗志祥。
“啥?你知不知道你说这样的话就是死罪!“拭踵像看一个****一样望着他,我们仨都哈哈大笑。
的确,这人真是脑子抽筋,太不正常了。
敢说在玉皇大帝喝的酒里喝尿的人脑子肯定是被驴踢过,他不知道这是欺君犯上么,一旦这话传出去,肯定会被天将带到刑牢一顿猛揍,说不定直接就会被打个灰飞烟灭。
但斟禄却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走了过来,随手拎了个凳子坐下,“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家伙,真是莫名奇妙的有够可以的,就是再蠢的人来了也这么些天了还能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么,于是我不耐烦的回答他,“我卷帘,他拭踵,他推背,这些天你都干什么去了?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
“不。”他盯着我,他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种无比光亮的东西,我无法去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问的不是这个名字。”那种光越来越明亮,“卷帘,拭踵这些只是你们的工作,那不是你。”那一双眸子令人不自觉的竟要深陷进去,“你们活着,你们能思考,你们是最独一无二的。卷帘子,洗脚这些活谁都能做,但抛开这些,那么你呢?你作为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名称是什么?”他邪邪的笑了,“好好想想吧,是不是,已经忘了?”
我们三人如遭雷击,漫长的岁月已经令我们忘记的自己本来的名字,只是卷个帘子擦个脚捏个背日复一日的重复这些动作,然后麻木的被别人叫做卷帘,拭踵,推背,逐渐的就习惯了被那么称呼,逐渐的以为这不知所谓的工作就是自己了。
“在这森严的阶级里,你不自觉的被限制住。你的行为被外界所定,你的情绪为环境所扰,你的思想被习惯所扼杀,应当向下看,世界上到处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蝼蚁,大多数人都是束缚着别人又束缚着自己。这是真正的你么?你甘作永生不死的蚂蚁?抛弃吧,只有抛弃了一切,你才能获得自由。”
“你、、、你、、”我口干舌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虽然我必须承认他的说辞已经震撼了我,但出于某种原因,某种会令大多数人反驳的原因去回答他:“你这是什么狗屁言论,其他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活着么,你想强出头,只会被大的规则所毁灭!”
“你想起来了吗?你的名字。“他问向推背。根本丝毫就未在意过我说什么。
推背缓缓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名字了。罗志祥,那才是我。”
斟禄点点头,没表示任何赞赏,“那你呢?”他又问向拭踵。
“我是,周杰伦!那才是我!”拭踵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剩下我了,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捏了捏拳头,那些尘封已经的记忆破壳而出。
我叫沙宝亮的时候,都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凡人,出生在南瞻部洲的一个小国里。家境殷实,父母仁厚。我自小生了一副好嗓子,邻里乡亲莫不夸赞我声如银铃。我也喜欢唱歌,总是幻想着有一天成为歌手可以在帝国公馆里献唱,被全国人民都看到。
我十四岁情窦初开,喜欢上了隔壁的小花。
那时候我俩时常坐在河边,仰望星空,我躺在地上,哼唱着自己编的曲子。空气中是青草,和小花发丝的味道。萤火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发着光亮,不知名的虫儿静谧的鸣叫着。
“碧阑干外草色青,
夜月流光共盈盈。
心事只在心头转,
伸指可及是卿卿。”
我唱着自己做的词,小花呢,一声不响的听着。我真希望她能快快长大啊,然后她就能去私塾,她就能明白我唱的意思了。
但我没等到那一天。没过多久爹爹就把我送到道观去当道士。因为我们国里常有神仙显灵,所以道士的地位特别高。父亲说,当了道士,能拜得师父,那便一辈子吃喝不愁了。而且道士允许娶妻生子,也不妨碍传宗接代。
可我不想当什么道士,我的理想是有一天可以在帝国公馆里为全国人民献唱。那不也很风光么?
爹爹脸色一沉,唱什么歌?伶人地位低下,你去了公馆,我们全家都要被人看不起的!
然后不由分说的把我塞上了去道观的马车,我突然想起我还未和小花告别!小花!让我在看你最后一眼!小花!我挣扎着努力想跑下车去找小花,但爹爹硬是按住了我,然后马车启动。
我掀开后帘向着小花家的方向大喊,但始终没有看到小花出来。
后来我回乡时娘告诉我,其实我走的那一天小花随他父亲去了省府。回来时知道我已离去,她哭着跑到我家门问我娘亲:“宝亮哥哥呢?宝亮哥哥去哪里了?”我可以想象当时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深夜里脸上挂着泪珠,失去了她唯一的朋友哭的是多么的令人心疼。
我辞别爹娘随师父四处云游的那一天,恰巧小花回家省亲。那时她已身为人妇,抱着一个婴儿,眉眼间温柔而深婉,早已不复当年的少女风情。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些诧异,随即便笑着随她夫君进了娘家。
在某一个夜晚我无法入睡,于是起来题了一首词:
淡月清寒夜无声,
怡容倩影眉上萦。
卿已许君今世愿,
执念守卿候来生。
前路昔人懒思忆,
心已成灰且独行。
奈何尘缘岂天定?
命也悲欢系卿卿。
只是那首词,我却再没唱过。
“我、我叫沙宝亮!”
哈哈!然后我很开心的笑了。可以说那次是自我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次笑,但这开心又似维持在水平湖面的波澜不起。那笑容里包含着的令我心花怒放,令我无比悲痛,令我的头脑开始苏醒过来的东西,之前我从未看到过。
斟禄拍拍屁股站起来,转身离去。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啊,这个,”他捋了捋头发,“叫我慧弑吧。对了。以后,再要喝酒前记得也叫上我。”
其实流沙河本来也不是我的地盘,我被打落凡间的时候,只是恰巧落在了这里。
这条河里本来住着一只玉面狐狸,她向我自我介绍时说她叫杨幂。
我本也无意与她起底盘上的冲突,更何况她见了我竟是欢喜万分,硬拉着我说流沙河这地段不好,没多少妖怪和人愿意来这里,她本事小,去别的厉害妖怪哪里要么被打死,要么被纳成小妾,所以只能在这里屈居。她已经两百年没见到会说话的了,这两百年把她憋得要死,终于遇见了我,她说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缘分。
我还记得那只小狐狸拿着一只咸鱼,单膝跪地,一脸的委屈可怜巴巴的望着我说:“嫁给我吧”那时她青涩的模样。后来我在火焰山再次遇到她时,那眉目间风情万种的妩媚令我怎么也无法将她与当年那个孤单的令人心疼的小狐狸联系起来。叹只叹造化弄人,又有谁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呢。
慧弑是一团可以点燃一切的炽热火焰。
玉帝醒来时,我们是卷帘,拭踵,推背。玉帝休息时我们是沙宝亮,周杰伦,罗志祥。这个时候慧弑会来我们的宿舍,痛饮那些未添加我们尿液的美酒,没被我的鼻屎玷污的珍馐。然后一起说那些各自干的蠢事。
“我上个月给玉帝按摩室时刺激了他几个穴道,今晚,嘿嘿,王母估计是睡不着喽!”于是第二天我们看到玉帝上早朝时一双眼睛肿的跟牛蛋似的,而一旁的王母则满脸红光,透着无与伦比的魅惑与水嫩,说话嗲声嗲气的,时不时的抛个媚眼,看的一班朝臣目瞪口呆。
“前天我给玉帝擦鞋时把他靴子的底板给拆掉了几根线,哈哈,你是没看到他约百花仙子散步时突然靴子坏掉了时的那副蠢样!”
“昨晚玉帝偷偷溜到月宫去睡霓裳仙子,我把这事婉转的传达给了王母,你是不知道玉帝在桂树下正干着霓裳仙子的时候突然被王母抓个正着的样子有多怂,估计得把他吓软啦!”
是的,我们三个已经被慧弑带领着集体变成了疯子。这些事我们从前想都不敢想,但自从那次大壮硬逼着我往酒里撒尿,我体会到那种恶意报复的快感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就是玉帝和南极仙翁正在吃饭的房间。慧弑轻声说:“尿吧。我给你看着人。”
我他妈哆哆嗦嗦的解裤子,心里紧张的要死,但越紧张越尿不出来。
这时已经有仙官在催酒了。我咬咬牙提上裤子,“要不下次吧,我、我真的……”
“不行。”慧弑一把抓住我,“就这次。”
我用力去掰他的手,但怎么也掰不开,外面的仙官又叫了一声,我急的流冷汗:“你他妈快把酒给上了!要不然被发现了咱俩都得死!等下一壶我肯定尿!”
慧弑悠然的摇了摇头,丝毫未意识到当前的紧迫性,“不。我说了,就这次。你必须要做。”
我顿时被愤怒所吞没,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老子不要陪他搞这些无聊的游戏了!我疯了一样像挣脱他的手,但环境所迫我还不能大声说话,只得压低了嗓子嘶吼:“你、给、我、放、手!”
慧弑的手像钢铁一样稳固,“不要逃避。这可是你最重要的一次突破。相信我,你逃不出我的手掌,你不尿,那咱们两个都得死。”
我恨恨的瞪着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这么一个祖宗。我解开裤子,对准即将饮入三界之主玉皇大帝口中的美酒瓶口,慧弑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即将完成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叛逆和觉醒,直面你的恐惧,从此以后你将再无畏惧。”
我他妈终于尿了出来。
一个最低贱的杂工肮脏的尿液掺入玉皇大帝的酒中,我将面临怎样的审判呢?我会死吗?会被吊在天刑台上示众,被鞭子抽,被天雷劈么?
不,我畏惧的不是死亡,而是习惯,畏惧上位者的习惯。
我抖了抖身子系好裤子,全身都丧失了力气,虚脱似的大汗淋漓。但同时有一种破壳而出的喜悦,重见天日,再无羁绊。
慧弑终于端起酒壶向隔壁走去,“恭喜你,”他点点了自己的脑袋,“你从一个被群体同化的死物复活为人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在道观当了几年的小道士之后便被玄真道人收为徒弟,他说我根骨好,将来或许可以成仙。
成仙。这么遥远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也懒得去想。因为我并不是个勤奋的修道者,和大多数的修士一样我只不过是为了道士这个身份而攒点钱混混日子,将来或许可以还俗,做点小生意娶个婆娘,这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或许上天总是喜欢眷顾一些懒人吧。随师父云游的第五年,我们去北俱芦洲风波庄除妖的时候师傅被老鼠精打死了,而我反而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妖怪的一员。他们教我打架用的功法,也不知怎的,我特别有天赋,一学就会。结果超越了老鼠精,妖精世界强者为尊,我竟然成了他们的老大。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妖怪中打打杀杀了几百年。也不知为了什么,反正也不想死,就那么死皮赖脸的活着。
直到我遇到了兰花仙子。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是神仙,只道是个法力高强的花妖。我俩比较聊得来一来二去就搞上了。
后来她说要回去了,原来她是天庭的兰花仙子,到下界来是为了做市场调研。她说我法力挺高的,可以带我去天庭,看看有没有什么空缺的职位可以推荐给我。
我想想就答应了。一来我很想继续再和她搞,二来也想搞搞别的漂亮仙女。
妈的到了天庭被封为卷帘大将我才后悔,天庭的一切都很松散,唯独情·欲一事是绝对禁止。因为神仙之间搞非常容易生出小神仙,到时候天庭人满为患,就会蟠桃资源不足。
所以时常会有许多的神仙下界,就是因为在天庭憋了太久,下去搞搞凡人发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