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无支祁一手扇着扇子维持丹炉的火势,一手挥散着烟雾,时不时的揉着被烟熏的不停流泪的眼睛。
一个蓝衣道人走进烟雾缭绕的炼丹房,在石台上摆弄着一葫芦丹药。“早,广玄师兄。”无支祁给他打了声招呼。
广玄随意的回头瞥了他一眼,“我说无支祁啊,你还真是有够勤劳的呢。”
“咳咳。”他又被烟呛到,“哦。我不过是希望勤劳一点能早点被师父传授道法。”
广玄停下了手中的活,“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骗自己?”
“嗯?”
“任何一个道派的弟子入门半年之后还没有被授予法号的话那就代表他已经永远不可能被选入了。而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广玄直直的盯着他。
“两年,零四个月十九天。”无支祁的面色冷了下来。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广玄收拾好丹药走了出去,“别在这浪费时间了。灵蕤骗了不知多少像你这样自以为天资异秉的傻瓜了。”
“来从何处?”灵蕤仙人问道。
“弟子家在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
“为何而来?”
“我想,习得通天彻地的本领,想在天地间留下我的名字。我不想和别的猴子一样,吃一把香蕉,在山林间游荡,浑浑噩噩的就满足了,然后就那样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想……”
“好猴儿,我很欣赏你。当今许多修行人,皆是为了修行而修行,从不知自己本性何故。你很好!”灵蕤仙人一脸的赞赏,“我欲在此地开宗立派,我观你很有灵根,如不嫌弃,便认了我做师父。先在我处做些炼丹采药,扫地侍应的活计,待时机成熟,倘你肯下得功夫,我便收你做入室弟子。如何?”
“多谢师父垂爱。”
“哈哈,”灵蕤仙人爽朗一笑,“你可有名字?”
石头心念一动,不知怎么的就回答道:“弟子名为,无支祁。”
“广玄师兄,”无支祁一把丢掉扇子,“灵蕤师父怎么骗了我?他又为何要骗我?”
“呵、”广玄一脸不屑,“就凭灵蕤那点道行他也配在这神、妖、佛大能者不计其数的西牛贺洲开宗立派?不过是将那些似你一样初出茅庐不知世间险恶的雏儿骗拢过来,一来令他这宗派看起来人数众多,二来你们也是不费银两的小杂工罢了。也亏得是你不言不语闷头苦干不知内情。你见那与你同来的师兄弟,今日还剩几人?”
无支祁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漂洋过海费了两年时间从东胜神洲到达南瞻部洲,在南瞻部洲费了六年学人语,通人情,又历近两年抵达西牛贺洲。百般辛苦被数所洞府拒之门外,终于有一位仙人肯收他作徒,至今日已是十年光景悄然流转,最后竟然是!竟然是这种结局。
“那你为何还留在此处?莫不是无趣故意诓我?”无支祁猛然抬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我根骨不佳,能有灵蕤这种收我入室已心满意足。倒是你,连灵蕤都看不上,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了修仙的念头吧。”言罢广玄转身离去,留无支祁呆呆立在原地再不理会。
“啊呀!”无支祁悲吼一声一拳打在门柱上,他紧握的拳头潺潺流出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花果山,水帘洞。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唤道:“石头。”
石头闭目微笑,并不说话。
大壮按着肩膀活动手臂,“当你第一个冲向那只蝎子精的时候我在恨我自己。”他双手对在一起活动腰肢,“为什么我就不能第一个去面对恐惧呢?”
“但你见到一拳就将我打败的蝎子精之后还能拼了性命和他打,这才叫真正的勇气。”石头睁开了眼。
“我要到远方去。”大壮站在水帘洞门口,他目光坚定望向天际,夕阳很美,彩霞万朵。
“我也是。”石头走到大壮身边。
“我要去寻找强大的力量。我要让我的拳头撑的起我心中燃烧的火焰,我要不被强大的力量压制而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我要……”大壮忽然停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如果不是那两只妖怪,说不定我只是一只在山林间奔跑跳跃以为花果山就是整个天地的猴子。但,现在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天有多高,海有多深。石头,你要记住,只有令自己强大了,你才算是真正的活着,否则,你我只是任人宰割的蝼蚁罢了。”
石头终于难得一见的大笑一声,他望向大壮,他的眼里有一万只野兽在发出原始的嘶吼,“下次见面时,让我们先听到对方的名字吧。”言罢纵身一跃,跳出水帘洞。
大壮看着石头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头,他微不可闻的低语一句:“我还要……杀死他。”
无支祁失魂落魄,他茫然的走出了炼丹房。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地方从未令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归属感。他定了定心神,一定,要去找灵蕤问个明白。
禅院,是灵蕤仙人讲道的地方,只有内室弟子方可进入。
无支祁推开院门,见灵蕤坐在道场中间,周围是一众弟子听得如痴如醉。突然见他推门而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这令他感到有些不适应。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行礼道:“灵蕤师父?”
灵蕤面色不悦,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哪个是你师父?”
“两年之前弟子有幸得师父垂青,说弟子根骨尚佳,令弟子在此做些扫地炼丹的活计,然后才能修习道法。弟子今日是想问。”
“一派胡言!”灵蕤已是十分不耐烦,“凭你这资质连我记名弟子都做不了,我怎么许你那般的承诺?念你也是一心求道,便不记你扰乱道场之过,速速离去,莫要再行这般投机取巧之事。”
无支祁牙根紧咬气得浑身发抖,仿佛有无数个细小愤怒的灵魂在他血液里嘶吼冲撞。他想握紧拳头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冲到灵蕤跟前打烂他那张虚伪做作的脸!
但他低下头默默退了出去。
他知道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石头。
他不再拥有那种蔑视一切凌驾众生之上的气势。这十年的辛苦颠簸卑微低下的生活已经磨去了他所有的锐利,剪去了他所有的锋芒。十年前他能无所畏惧的冲向蝎子精并用不属于一只普通猴子的气势击败他是因为他还未见到这天地有多么广阔。如今他见惯了大能仙妖,举手投足便可毁天灭地的大人物,反而生出了仰视,承认了自己的渺小。
无支祁走出了灵蕤洞府,他回头望了望这所寄托着他的梦想,寄托着他和大壮的约定的地方,顿时觉得无比可笑。
还是回去吧。回到花果山,做一只无忧无虑,饿了有香蕉吃,渴了有泉水喝的猴子吧。
也挺好,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有无数甘于那份安逸的同伴,若干年后死去,融化在尘土里,未惊起任何风吹草动。
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猴子罢了。
无支祁落寞的行走在回花果山的路上。未过半日,眼前突然出现一人。
灵蕤仙人。
“本座十分好奇,”灵蕤端坐在浮在半空中的蒲团上,“你哪里来的勇气,说自己根骨尚佳呢?甚至还恬不知耻的说,我要收你做徒弟?”
欺、人、太、甚!
无支祁死死的盯着他,全身肌肉紧绷,忽地又懈下了肩膀,只是苦涩的自嘲一笑。
“灵蕤上仙,是小猴儿错了,不该自抬身价,妄图与您高攀。”
“呵呵。”灵蕤懒慢的笑了笑,“嗯~无支祁,上古大妖的名字,你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有想成为那种留名于的大人物的梦想吗?可是,”灵蕤饶有趣味的盯着低到尘埃里的无支祁,“你配么?”
你配么?你配么?你配么?你配么?你配么?
“我不配,灵蕤爷爷,都是我的错。”无支祁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不停的给他磕头,“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保证马上回到花果山,再不出来了。”无支祁抬头笑着对灵蕤说,他的眼泪早已湿成一片,涕泗横流,鼻涕甩到了嘴角,但他笑得越来越开心,“灵蕤爷爷您是天赐仙骨的幸运儿,我跟您比连个蚂蚁都算不上,我给你提鞋都不配,求求您了,放过我吧!”无支祁又神经质的不停的磕头,他每一下都重重的撞在地上,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他整个脸。
“你看看你,唉,”灵蕤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声,“没有资本还硬是想成为大人物,不过是只低贱的猴子而已。算了算了,赶紧滚出西牛贺洲,你这种蝼蚁,不配立足于这片土地。”
“谢谢灵蕤爷爷!谢谢灵蕤爷爷!”无支祁呵呵傻笑,连滚带爬的跑开,他额头上的血肉已经被磕烂,血水像急流一样向外翻滚,他整个身体已经被染成血红一片,
“西牛贺洲可是强者的世界,没有天赋,没有根骨还妄想有所作为?哈哈,”灵蕤望着无支祁像条狗一样踉跄的背影哈哈大笑,“不自量力。”
“是吗?”无支祁突然回头盯着他诡异一笑,然后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紧接着灵蕤感到脑后一阵剧痛,然后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无支祁双手抡起一根木棍狠狠的砸在灵蕤身上,“你、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灵蕤一条胳膊被砸断,他迅速翻滚出去,准备施个法诀,却忽然发现一股强大的气势锁定了他,那是睨视天地,吞卷风云的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令他不可自制的生出了恐惧,他无法使用法术,只能硬生生的和眼前这是发了疯的猴子肉搏。
而最恐怖的是,那种如上古大妖,远古祖巫一般强大的气势,竟是从眼前这只毫不起眼的普通猴子身上发出来的!
无支祁身形如电,灵蕤刚闪开又是被一棍子劈在肩上轰的倒在地上。
谁才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谁才是随手就可捏死的玩物!是谁?是谁?是谁?
“灵蕤你这低贱的爬虫!凭你这狗屁资质!”无支祁弃了棍子,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拳头上,那是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被轻视!所有的决心!所有的觉悟!“你也配教我!”他一拳轰在地上,沙石飞卷,风劲如刀,地上,俨然一个井口粗的大洞,却偏离的灵蕤的脑袋半寸。
无支祁击地的拳头已经碎的可见森森白骨,他面目狰狞气喘吁吁眼睛里的熊熊愤怒还在燃烧,“给我滚!”
灵蕤从地上爬起,掸掸身上的灰尘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啊。”随即化作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道人。
无支祁望着这突然地变化不明所以,他呆住了。
白衣道人见他这副模样微笑解释道:“我若不化作灵蕤去激发你心中愤怒,只怕你真回了花果山,白白荒废了你的本来面目。”
无支祁听他这番言语,低头望着自己碎掉的手,还是没有回答。
“怎么了?”白衣道人问。
“没什么。”无支祁摇摇头,“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力量。”
“你知道,你早就已经站在了很高的位置上。所以,你眼中的风景,是最美好的。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点,你不需要任何人教你该怎么做。你不是术法的奴隶,也不是天道的囚徒。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你的的意志。”
“记住。真正强大的并不是你的拳头,”白衣道人淡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强大的,是你的智慧,”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还有你的心。”
无支祁点了点头,“我有个朋友曾告诉我,只有令自己强大了,才算是真正的活着,否则,只会是任人宰割的蝼蚁罢了。”
白衣道人微笑道:“善哉。看来你已经回来了。从此处前行,”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会看到半山腰处有一山洞,洞名月三星洞,是我故人须菩提的仙府。他会教给你你想要的。”
无支祁感激的打了个稽首问道:“多谢仙长开悟之恩,敢问仙长尊号?日后或可报答一二。”
白衣道人洒脱大笑,拂袖离去,只留下像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一道潇洒身影。
“再会。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