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太阳都快落山了,牛四嫂才回到家里。
她家住在村尾,是几间石头垒砌的老式茅草房,低矮破漏,阵腐不堪。
茅草房后面,用石头垒了道院墙,算是她家的后院,种着些蔬菜,堆着些柴薪。
她那天在山上挖了些野菜回来,便想到后院去背些柴禾煮稀粥吃。
牛四嫂是位普通妖兽,浑身长满灰褐色长毛,嘴阔脸长,眼若铜铃,胸乳肥硕多毛,腿脚粗健,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经常能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以前她很能干活,四五百斤重的担子,挑在肩上就像担两束柴禾,两三里地不换肩。
可由于连年饥馑,严重缺乏营养,她现在变得相当虚弱,连走路都有些站不稳。
这些年山里水旱相继,庄稼颗粒无收,大家只能靠煮野菜,熬草根,啃树皮,吃观音土过日子。
牛四嫂两年多时间没吃过肉,没沾过油晕,现在连捡到只死鸟都想抓起来往嘴里塞!
由于饥饿,她公公婆婆都在去年冬天饿死了,两个孩子则是半年前饿死的。
公公婆婆死时,两夫妻虽然不能厚葬双老,却还能裹着片草席,将他们抬到后山去草草掩埋掉。
而两个年幼孩子便实在没办法保全尸身了。
因为从半年前开始,附近各个村子都盛行吃起人肉来。
起初是偷食死人,谁家死了人,不管老人小孩,埋在山里要不了两天,便会有人偷偷挖开坟墓,将尸体偷到家里去,悄悄砍剁成肉块,抹上重盐腌制隐藏起来,每天搀和着野菜煮来吃。
再后来,便有人开始在晚上悄悄将家里老弱病残的亲人勒杀掉,然后煮而食之。
更有些村民纷纷结帮成匪,铤而走险,到外面山野驿道上去到处抢劫杀人,抢到财物便分财物,抢到粮食便分粮食,杀了人便分尸食肉,除了头发骨骼,没什么东西能留剩下来!
当然那些能去抢掠杀人的,大都是些青壮年男人,那些妇孺老人,那些孱弱无能体瘦多病的,便大都只能呆守在村里靠吃野菜草根艰难渡日。
牛四嫂两个儿子饿死时,偷尸抢尸食尸风气已经相当猖獗,所以她们即使埋葬两个儿子,那两具尸体也会很快被人偷去煮食掉。
反正保不住尸身,反正都是吃,与其让别人食用,尸骨无存,还不如自己动手,吃掉两个孩子,然后将其头发骨骼埋葬掉,垒个坟墓,以后还有个祭悼念想焚香烧纸的地方。
所以经过番痛苦秘谋,她们两夫妻狠着心肠,悄悄躲在家里将两个孩子分尸煮食掉。
由于担心别人分尸,由于不想让别人蹭食,两个儿子饿死在家里,都是被他们分尸煮食掉后,才把死讯传报出去的。
连几年重旱连着涝灾,粮食严重匮缺,山里淳朴民风随之发生剧变,偷尸,抢劫杀人,分食饿死亲人,都已经成为生存之道,权宜之计,甚至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种生活常态,临时风俗,在这种情况下,牛四嫂两夫妻分尸煮食两个孩子,根本不算是什么新闻。
牛四嫂两夫妻都是老实人,憨朴安份,从来没想过要去杀人抢劫,偷食腐尸,所以煮食掉两个孩子后,他们的生活便重新恢复常态,开始每天挖野菜,煮草根,吃树叶………
此时山里惯盗新匪,簇起群聚,到处都在杀人越货,抢劫维生,闹得各县郡山野到处不得安宁,每天都有不少人被残杀,被分尸,被煮食。
所以这期间她们这些妇人每天上山挖野菜,都得成群结队,聚众而行,根本不敢单独行动,更不敢落单掉队,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些流匪强人残害致死。
好在她们村大都是本家同族,彼此沾亲带故,相对还算团结,所以她们结伙上山挖野菜,打野食,很少有人敢打他们主意。
日子就这样在艰难竭厥,极度饥饿中,一天天,一月月,漫漫无期地熬渡着,毫无希望地维持着……
牛四嫂不知这种艰难生活还能维持多久,她经常感觉浑身虚弱,四肢乏力,真担心哪天倒在地上便再爬不起来。
当然再怎么饥饿虚弱,再怎么前途无望,只要还活着,还有口气,她便得继续熬下去,坚持每天到后山坡林里去挖野菜,摘野果,寻找食物维持两夫妻生计。
只是现在山上那些野菜野果已经很难挖摘得到了。
现在到山上挖摘野菜野果简直比淘金寻宝还难!
这天牛四嫂跟村里人在山里翻爬大半天,才挖到小半背篓野菜,摘到少许野果带回家。
她疲惫不堪神色委顿地回到家里时,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满天红霞给这片原始村落镀着层瑰亮颜色,就像是个垂死病人回光返照,突然显得精神亢奋神色奕奕起来。
牛四嫂无心欣赏周围美景,步覆沉重,喘着虚气,恹恹无力地背着野菜进到灶房里,然后放下背篓,便准备来到后院抱柴,准备将这些野菜熬煮成晚饭,给她和丈夫当宵夜吃。
牛四嫂这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她上午背着背篓,饿着肚子,脸色腊黄形容憔悴地跟着同伴上山,直到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回到家里。
这期间她仅仅山上嚼食了些草根,啃食了些青涩野果,整天都饥肠辘辘地饿着肚子。
由于劳累饥饿,身体太过虚弱,她进到后院抱柴时,根本没力气,踩在地上身子发飘,头晕目眩,感觉周围房屋墙壁好像都在跟着她旋转似的。
牛四婶很费力地来到柴垛旁,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便扶着柴垛,气喘吁吁地爬伏在柴垛上,想让自己多歇息一会儿。
她即使扶撑着柴垛,都感觉双腿虚弱发颤,简直连站着都有些费力气,都有些撑持不住。
所以她想蹲坐到地上,好好歇会儿,养养精神,恢复点体力,再抱些枝柴回去做饭。
谁知她刚要弯腰,便感觉脑子里嗡然闷响一声,然后她便像被人猛击一棍似的,卟嗵一声,摔倒地柴垛堆后面,毫无知觉地昏厥过去。
牛四嫂头发蓬乱,脸膛黧黑,穿着件黑布破衫,粗麻裙裤补满补巴,所以她昏厥在柴垛旁,别人从远处望过去,还真难将她跟那些枝柴区分开来。
她就这样枯柴死尸般,悄悄然毫无声息地昏厥睡躺在柴垛旁,不知睡躺多久,才慢慢从阵嚯嚯磨刀声中苏醒过来。
牛四嫂身体极度虚弱,苏醒过来,依然浑身无力,连想撑着手站爬起来都不行。
她不敢强行撑站起身子,怕这样用力会让自己再度昏厥过去,所以她依然睡躺在柴垛旁,想让自己多躺歇一会儿,养养精神,恢复点体力再慢慢爬起身来。
这时她睡躺在柴垛旁,很真切地听到柴垛前面不远处有人在嚯嚯磨刀。
这磨刀声好象是从房间后面菜池边那磨石上传过来的。
谁会在她家后院菜池边磨刀呢?牛四嫂微微抬起头,透过枝柴缝隙,看见她丈夫黄猴儿躲在草堆后面偷偷磨刀!
他磨的,不是砍柴刀,不是菜刀,不是斧头,而是家里那把多年没用的、专门用来杀猪杀羊、剔骨剥肉的宽叶尖刀!
这把柳叶尖刀收藏在楼上箩筐里,三四年时间没拿出来使用过,现在黄猴儿怎么会把它重新翻找出来呢?他磨它干什么呢?
现在村里早就没禽畜可供宰杀了,他还把这把杀刀翻找出来干嘛呢?他为什么要躲在后院偷偷磨这把刀呢?他磨这把尖刀到底是想杀谁呢?
他不会是想对付自己?想杀了她煮肉吃吧?
想到这里牛四嫂头皮发麻,心惊胆战,差点没当即吓昏死过去!
她和黄猴儿是对普通山里夫妻,结婚十余年来,虽然吵过嘴,闹过架,红过脸,但从总体上讲她们两夫妻还算恩爱和睦,感情基础比较深厚。
然而这几年旱涝饥馑,粮食严重匮乏,饥饿难熬,弄得到处杀妻鬻子,食人成风,在这种情况下夫妻感情再好,再恩爱,都保不准谁会起坏心。
张狗娃两夫妻够恩爱吧?结婚前几年,两人走到哪儿都手牵着手,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满脸甜蜜幸福模样,可前些日子张狗娃饿死前,想最后吃碗粥饭都吃不到。
他老婆说,家里就剩最后几升灰面,是以后每天搀在野菜草根里熬稀粥喝的,他是垂死之人,煮饭给他吃纯属浪费粮食,所以到死都没让他沾到丁点粥饭。
最后张狗娃甚至都还没完全咽气,这女人便急匆匆地找来娘家亲人,准备焚香洗尸,开膛剁肉,拿他老公煮肉吃了。
七狼子两夫妻关系同样不错,可他家孩子饿死后,这男人竟然想独食全霸,连碗肉汤都舍不得分给老婆喝。
他老婆满腹哀怨,饥肠辘辘,可怜巴巴地蹲坐在灶房门槛边多埋怨他几句,竟然就被他两挖锄给砸死掉,随后连老婆都成了他腹中餐食。
牛四嫂两夫妻以前还算恩爱,可这两年饥荒闹得很严重,大家成天靠熬煮野菜草根过日子,经常饿得连走路说话都没力气,谁还有心思倾述衷情,整天卿卿我我恩爱缠绵啊。
这些日子牛四嫂她们两夫妻已经许久没做过夫妻房#事了。
这些日子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聚在一起促膝交谈,聊天说知心话了。
这些日子她们已经慢慢变得陌生,彼此疏离,早没以前那种恩爱情份了。
所以直到此时牛四嫂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有些不管黄猴儿死活了,至于他每天在哪儿找食,吃到多少东西,遇到些什么事,她根本就不在乎,也懒得开口过问,好像他完全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现在她们两夫妻感情索然,寡淡疏离,就像居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两个陌路人。
在这种情况下黄猴儿想打她主意,想将她悄悄杀死煮食掉,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只是牛四嫂现在还不能肯定黄猴儿磨刀是不是真想对付她。
所以偷窥到他躲在水池边偷偷磨刀,她便屏息静气地爬伏在柴垛旁,连手脚都不敢稍微动一下,想看看丈夫磨完刀到底想干什么。
她虚气如丝地躲伏在柴垛旁,借着枝柴缝隙仔细观察着黄猴儿,发现他磨好杀刀后,很警觉地贼眉鼠眼地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用衣襟揩干杀刀上面那些水渍,将磨刀石抱到旁边墙角里放好,然后很快踅进屋里去。
牛四嫂昏厥在柴垛后面睡躺了许久,现在慢慢恢复过来,精神比刚才好了许久,身体也比刚才有劲儿多了。
所以见黄猴儿钻进屋里,她悄悄从柴垛旁慢慢爬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将回去。
她们家就几间破茅草房,所以她踅到堂屋后窗洞边,仔细聆听一下,感觉黄猴儿回屋后便进到灶房里,用木飘舀着水咕咚咕咚地喝灌几口,然后便返回堂屋,再从堂屋进到房间里去。
她们那间睡房开着个窗洞,窗洞上挡着片竹篾笆,所以牛四嫂听见黄猴儿要进睡房,赶紧走过去,踩着墙壁石脚,爬伏在窗台上,透过篾笆缝隙想看看黄猴儿想做什么。
这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夕阳从前面屋檐缝隙里照将进去,将房间照映得有些鲜明亮堂,让她爬伏在后墙窗篾笆前,完全能看清里面情形。
她透过篾笆发现黄猴儿进到房间里,手里竟然还提着那把杀刀!
他竟然将这把杀刀带进房间,翘脚坐到床头,然后躬下腰身,拿起里面那个枕头,掀起草席,把这把磨得雪光锃亮的杀刀藏到下面,然后再盖上草席,放好枕头,再把旁边那些蚊帐收拾好,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枕头下面动过手脚。
他竟然把那把杀刀藏在枕席下面,如此居心叵测,看来还真是想对付她牛四嫂。
他这样偷偷摸摸地行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牛四嫂身躯比黄猴儿高大,即使这两年饿得消损变形,瘦得不成模样,但比起黄猴儿那精瘦男人,她依然显得比他高大有力得多。
黄猴儿干瘪精瘦,身无二两肉,靠其体力根本对付不了她,想杀她,自然得想出个奇袭妙招来啦。
把杀刀藏在枕席下,乘她晚上熟睡时,悄悄从枕席下取出这把杀刀,然后照着她要害处,一刀狠命捅将下去,这样她即使再有力气,都无法及时做出有效反抗,很容易一刀致命,将她杀死在被褥里。
牛四嫂想着他这招杀计,差点没昏厥过去,倏然间从窗台摔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