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里传来散会的声响,大家闹哄哄地走出了教学楼,距离我们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我赶忙收手,放开了姐姐。由于事发突然,姐姐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尖叫出声,则是如同荒漠一般,眼神毫无温度地注视着我,从而证明了我举止冲动的荒谬性与卑劣感。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嘴唇,那是我在姐姐的身上印下的罪恶。
“对不起!”我从未想过要用这种方式,解决姐姐与熊瞎子之间的同居问题,这并非我的本意。
为避免被人看到,我转身离开,夺路狂奔,逃逸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似乎这样,我就能撇去自己所犯下的种种罪责。
我正走过音乐学院的职工宿舍楼,听到从走廊门洞里传来的脚步声。出于本能的逃避,我藏身到了路边的大树后,却见赵鱼乐从门洞里走了出来,朝女生宿舍楼的方向步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抬头,三楼最边角的那间宿舍内的灯光灭了,那该不会是庄舒俊的房间吧?宿舍窗外的晾衣杆边放着一盆白色的菊花,眼下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枝头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在夜风中幽幽晃颤着身子。如果那是庄舒俊的宿舍,这盆小小的白菊该是那个隐藏在庄舒俊背后的神秘女人送给他的吧?赵鱼乐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女友呢?
为了一探究竟,我直奔向三楼,来到那间刚刚熄灭了灯光的房门前,因为不知道赵鱼乐的敲门习惯,我先是轻轻地扣门,随而加大了手劲。果然,庄舒俊走过来开门。
“忘记把书带走了?”庄舒俊穿着睡衣,一边走过来开门,一边喋喋不休地把我当成了赵鱼乐,将一本印有《卡门》的乐谱递给了我。眼见我没接,还有些奇怪,这才发现我不是赵鱼乐,一脸的吃惊:“楚天龙?”
“庄老师,您这是?”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我装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啊!弄错了,我弄错了!”庄舒俊慌忙将乐谱背在了身后,欲盖弥彰道:“请问,找我有事吗?”
“我姐姐这么晚都没有回宿舍,所以我就过来看看,是不是在庄老师您这儿。”
“没有!没有!我已经睡了,早就睡了。”庄舒俊的脸色十分尴尬,尽管没有灯光,但我察觉他的脸红了,一股潮溽扑面而来。
“那不好意思,打搅您了!”我退着身子,转出了走廊。
庄舒俊跟赵鱼乐的关系虚虚实实,令人仿佛雾里看花,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倘若他们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但种种迹象皆表明,他们显然已经超出了这层界线。另外,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可以肯定一个切实的传闻:赵鱼乐的确经常在深更半夜时,才离开庄舒俊的职工宿舍。即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但也并不能说明他们真有那层暧昧的关系。
整个晚上,我都辗转难眠,一会儿是姐姐恳求我放下对于她的情感,一会儿是庄舒俊跟赵鱼乐之间关系的各种猜测,但始终对于姐姐的抱歉则占据着主导地位。姐姐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那双如同荒漠一般空洞的眼神,尽在指控我的行为僭越了常伦。我明白自己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二天一早,因为头疼得厉害,我没有去上课,而是让石猴子帮我请了假。
晚饭时,苏小小赶来男生宿舍楼探望我,见我蜷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样子,奇怪道:“天龙,你怎么了?又生病了?”
“没什么!昨天晚上没睡好。”我捧着昏沉的脑袋,起身坐在了床沿边。躺了一整天,人都睡晕了。
“天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连苏小小都已看出我的神色灰心丧气,这说明我真是被内心中的罪恶感所责骂着。
“真没事!”我耷拉着脑袋,试图用鬓角边的头发,遮挡住我的脸——我的悲伤,我的自责,我的心疼,我的荒唐……以及我的无奈。
“真没事?”那个小丫头不肯放心。
“都说没事了。对了!”我岔开话题道:“昨天,你跟老巫婆的交手如何?怎么就灭了她的三昧真火?”
“其实,老巫婆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了。”那小丫头笑道:“我说我生病了头疼,她也没怎么为难我,还问我头疼好点儿了吗,要不要多请半天假。”
“看来,老巫婆还真是恋爱了,脾气变得这么好。想当年,她把我折腾得那么惨!”一想到大一时的惨状,我就愤恨得咬牙切齿。
“哈哈!”苏小小想起当时的情景,大笑了起来:“谁让你上课第一天就敢迟到?!”
“哼!”我喷出了一嘴冷笑:“我一定要把老巫婆的这个地下情人挖出来。”
“咣当”房门一响,石猴子从食堂打完饭,回到了宿舍,正一边吃着,一边对我道:“楚天龙,楼下有人找。”
最后一抹夕阳,正从建筑物的墙角边擦过,将姐姐的影子拖拽得老长。移动的幻影,以顺光的方向,藏在姐姐的身侧,转换出绝尘离去的阴影。终于,夕阳像是一珠水滴坠没进汪洋的大海之中,消失在城市地平线黑暗且幽深的背影之后。
姐姐背抵在宿舍楼的墙边,明明不过是咫尺之隔,但她凝望着我的神色,却仿佛远隔着重山万水,眼睛里朦胧着无尽的宿怨和哀伤,根本令我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相互对峙了多久,时间仿佛被冰冷的沉默凝结成了厚厚的霜冻,散溢出了荒漠一般的绝望,就如同昨天晚上,姐姐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神。
“哈哈!”突然,姐姐将脚后跟蹬了蹬身后的墙壁,发出了命令时间重新走动的指示:“你准备一直站在那儿,不敢靠近我吗?”
是的!我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必须一步步走向姐姐,承认自己的幼稚与罪责,但步履却是如此艰难。不知道穿越了多少个世纪和轮回,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片冰原与荒野,不知道击退了多少道内心中的自我角逐,不知道开启了多少处无法跨越的高山门榄,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条阴雨绵绵的障碍之河……终于,我踟躇到了姐姐的面前。
“姐姐,对不起!”道歉时,我一直不敢抬头,望向姐姐的眼睛,便闷着头,极力且快速地表达出整个晚上,在我心中所演练了无数次的歉意:“昨天,我——”
“龙龙——”那是一声宽容到极致的平缓。
“啊!”由于我正气沉丹田,将愧疚发自肺腑地表达出来,所以,当姐姐叫喊我时,我仓皇地抬起头,正见她微笑地凝视着我,没有一点要责怪的意思。
“你过来!”姐姐向我柔和地招了招手。尽管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跨前了一步。“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