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沈明澈穿了云卷的衣服,和云舒一起来到了距离后院不远的竹林,那里果然立着一人,穿了黑色斗篷看不清容貌,只依稀从身量上看到是个女子。
那女子听到动静,抬头望这边一看,见沈明澈走进,微微一福身:“沈小姐。”
沈明澈借着月光细细一辨,吃惊不小:“原来是你?”
那女子淡淡道:“沈小姐来这里就是和我说这个的吗?”
女子的态度并不恭敬,沈明澈略有些不快,但是想到她是打开洛欢身边保护圈的唯一缺口,只能暂时将不爽压下,冷冷道:“既然你快人快语,细节我就不一一陈述了,云舒会和你细细的说,我今日亲自来见你,想必你也该明白。”
女子笑了起来:“小姐来见我,无非是亲眼看看我是何人,既然已经见了,难道还怕我反悔不成?”
沈明澈听了她许诺,满意的点点头:“也罢,只盼你莫要有负重托。”
女子的语气淡然:“那是自然,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沈明澈不欲久留,听了女子的承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待沈明澈走远了,云舒从袖子里摸出锦袋,递到女子面前:“交给你了。”
云舒见女子接过了锦袋收好,又低声交代了几句细节,也迅速离开了。
两人一走,正好有风吹的竹叶哗啦啦的响,更显得夜孤寂清冷。
女子叹气道:“鱼上钩了。”
有靴子踩在枯萎的竹叶上,竹枝断裂的声音,月光之下,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出现在那里,他站的笔直,只有腰袢的剑穗被风吹的微微晃动。
女子把那锦袋扔了过去,男子一把接住,女子道:“东西给你了,我也算功成身退了。你家主子许诺我的,也应该兑现吧。”
男子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你现在还不能走。”
女子身形一滞:“为什么?你要反悔?”
男子顿了片刻:“你放心,主子一言九鼎,怎么会反悔?到时候自然放你走。”
女子不再追问,男子见事情办完,正要离去,女子又叫住他:“等等。”
男子站住,没有转过身,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我并非要骗你,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男子只顿了一顿,继续朝前走,女子抿了抿嘴唇,抬高了声线:“好好找个人成家吧。”
男子越走越快,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竹海中。
夜风渐急,墨色竹海一浪高过一浪。
洛欢一直窝在小院里养着,加上宴紫轩刻意的低调掩饰,使得洛欢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很多人只知道三王妃在养病,但是到底在哪里却很少有人知道。
皇帝的病情经过春生的调理之后开始有了好转,皇帝捡了一条命,心情很好,宴紫轩的功劳最大,论功行赏,宴紫轩被赏亲王双俸,已经是贵无可贵的身价。
不过这些都和洛欢似乎没什么关系,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外面的消息很少到这里来,以至于宴紫轩就像消失了一样。
夜渐渐长了起来,长夜漫漫,红玉几个人晚上围着灯火做针线,洛欢坐在一边看她们做事。
红玉绣的是一副木芙蓉,她还细心的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簇拥在花朵中间做花蕊,栩栩如生,又格外精细用心。
她飞针走线,很快一朵芙蓉就看到了雏形。
洛欢看的出神,灯花猛的发出啪的一声爆裂声,把洛欢吓了一跳。
初萍眼明手快的把那朵灯花剪去,红玉放下针线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赶紧睡了吧。”
洛欢刚要应,只听外间的帘子被猛的掀了起来,发出了哗啦一声。
一屋子人都惊了,谁这么晚还来?
其实答案向来只有一个,除了宴三爷,谁敢这么放肆?
宴紫轩穿着一袭深色披风,他走的急,一阵风似的,还带着厚重的夜色凉意。洛欢在凉意里闻到了一丝酒气,宴三爷阴沉的俊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红,他喝醉了。
红玉最先反应过来,忙吩咐道:“初萍,你快去拿醒酒药。”
初萍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声,却听到宴紫轩沉声道:“都给我退下。”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跟这位爷对着干,众人鱼贯而出,红玉担忧的看了看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洛欢,叹了口气出去了。
宴紫轩自顾自的在榻上坐下,大概是觉得披风不舒服,不耐烦的用手去拽披风的带子,可能是他醉的厉害,拽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反而显得有些狼狈。
洛欢看不过去,正要伸手帮忙,却发现宴紫轩一双微醺的凤眸正死死盯着她,尽管带着醉意,却幽深如海,像要把她吞噬。
洛欢的心猛一跳,已经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尴尬的僵住了。
僵持了片刻,宴紫轩忽然道:“水。”
“啊?”洛欢被他突然一句话弄的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要喝水。
宴紫轩和她挨的那么近,洛欢早就局促不安,一溜身就下了榻,磨磨蹭蹭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又磨磨蹭蹭的挪了过来把水递了过去。
宴紫轩接过水,他的皮肤触碰在她的手背上,是熟悉的那种干燥温热,而此时的洛欢却觉得像挨上了一块火炭,快速的移开了手。
洛欢的躲闪让宴紫轩眼底的深潭更冷,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眼神忽然锐利的眯了起来,猛的把杯子往地上一贯,白玉瓷杯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突兀。
红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娘娘?”
洛欢被宴紫轩突如其来的怒气摄住了心神,听到红玉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刚要唤红玉进来收拾,宴紫轩扬起的声音冷的怕人:“都给我滚!”
外面再无声响。
洛欢看着一地狼藉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起来收拾地上的碎片。
还没等她站起来,宴紫轩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出奇的大,洛欢宫装的广袖滑到手肘处,手腕被他箍住的皮肤已经显出青紫。
洛欢疼的嘶了一声,急道:“王爷,您弄疼我了。”
一个您字,让宴紫轩的眸光更加冷硬,他不但没撒手,反而变本加厉,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洛欢,你打算演一辈子?”
宴紫轩眼神虽凌厉,可是他压根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洛欢摇摇头:“王爷,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宴紫轩手上的力道不减,森然冷笑:“你再接着演。”
洛欢被捏的吃疼,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一脚踢在宴紫轩腿上,宴紫轩没防备,挨了她这一脚,手下意识放开,洛欢得到解脱,迅速跳开,揉着被捏的青紫的手腕,怒道:“宴紫轩,你喝醉了。”
宴紫轩的冷鸷忽然褪去,甚至浮起一丝神采,薄唇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对了,这才是你。”
洛欢一脸无可奈何:“王爷,你喝多了,我去帮你拿醒酒药。”
宴紫轩蹙眉,口气缓和多了,甚至还带了些讨好:“你还在生我的气?”
洛欢低头不语,手指摆弄起裙摆上的绣纹。
宴紫轩呼吸间的酒气弥漫在两人周围,洛欢不抬头也知道,宴紫轩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就没挪开过。
他生气了。
是的,就在三天前,洛欢的记忆恢复了。
宴清澜到底手下留情了,金针没有用十成的力道,加上春生救治及时,她逐渐把忘记的事情想了起来。
原本洛欢很庆幸,正想着把这事儿亲口告诉宴紫轩,谁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沈明澈在她面前那么一晃,洛欢是一句也懒得说了。
不过,就她那么点微末道行,宴三爷火眼金睛,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迟早的事。
宴三爷现在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这个丫头竟然敢瞒着她,胆子不小。
他知道洛欢不告诉她,十有八九和沈明澈有关,耐着性子道了歉,这妮子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死德性,看着就特么来气。
宴紫轩竭力遏制住起伏的情绪:“沈明澈的事情是个意外,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你别闹脾气了,如今外面不安全,你踏实在这里养着,等一切稳定了,我自然会接你回去的。”
宴紫轩顿了顿,低垂着头凝视进她的眼里,语气低沉蛊惑般昵喃:“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弃的。”
对于这近乎于表白承诺的一句话,洛欢呆了呆,在记忆里,宴紫轩很少用这样感性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洛欢忍不住:“宴紫轩,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啊?”
宴紫轩逼近洛欢,目光灼热而危险:“你还不信我?”
洛欢被逼的不得不转过脸去,再往后退已经是无路可退,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宴紫轩索性把手臂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不依不饶:“你到底信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