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紫轩和沈明澈前后脚离开,洛欢的小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碧草深深,树荫把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竟有些凉意。
红玉道:“娘娘,这里太过阴凉,坐久了恐怕沾染了寒意,奴婢扶您进去罢。”
洛欢犹自坐着,没有反应。
红玉想着她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中不快,于是又劝道:“娘娘,回去吧。”
洛欢缓缓转过身,搭着红玉伸过来的手背站起来,刚要走出凉亭,只听到红玉的手抖了抖,惊唤了一声:“王爷。”
洛欢的目光移出凉亭,宴紫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他负手立在一棵合欢花树下,身姿挺拔,粉色的合欢花静静的落在他的肩头和衣袖上也浑然不觉。
他薄唇紧抿,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隐约的怒意,让原本就清凉的花荫树影更加凉意袭人。
景色冷,人更冷,洛欢忍不住缩了缩单薄的背脊。
红玉也没想到宴紫轩会去而复返,意外之后忙福身行礼,宴紫轩冷冷一摆手:“不必了,你下去。”
宴三爷看样子是有话要说,红玉自然不敢得罪这位爷,她飞快打量了洛欢一眼,她神色平静,正淡淡的看着脚下的一簇矮小草植出神。
红玉脚步轻轻的走出了亭子,却听到洛欢叫住了她:“红玉,我冷了,你扶我去换件衣服。”
宴三爷这架势,摆明是要把红玉给支开,有话要和洛欢说,而洛欢却要离开,这算怎么回事?
两位主子意见不统一,红玉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
洛欢来了这么一句,宴三爷绷紧的俊脸竟然有了几分缓和,甚至勾起了唇角带上了一抹大有深意的浅笑。
宴紫轩两步走进亭子,堪堪在洛欢面前停下,他高大的影子笼罩住洛欢,像一个结界和桎梏,让洛欢逃无可逃,宴紫轩放低了声线,低低道:“就这么急着想走?”
红玉一看这架势,连忙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亭子里就剩下两人面对面站着。
站的近了,宴紫轩才发现洛欢只穿了一袭薄薄的夏衣,料子甚是单薄,衬的她的肩膀更加纤弱。
宴紫轩心中轻轻喟叹,脱了外袍要替洛欢披上。洛欢下意识一矮身,躲过了那件带着体温的外衣。
宴紫轩的动作停滞在半空,长眉微蹙:“你不是冷吗?躲什么?爷的衣服还怕压着你?”
洛欢神色一滞,小心道:“王爷,您的衣服我不敢穿。”
又来了!又是那种陌生,疏离,甚至害怕,惶惶的样子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哪里有以前那副笑呵呵,大大方方的样子?
宴紫轩心中无名火气,手腕一抖,那件外袍兜头兜脸的把洛欢严严实实罩了起来。
洛欢吓的惊叫一声,急道:“王爷!”
洛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连眼圈都红了,说不出的委屈。
宴紫轩不但没消气,反而更添怒意,他死死盯着洛欢微垂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唇齿间迸出了几个他早就想说的字儿:“洛欢,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一出,宴紫轩立刻觉得淤结在心中的那股气平顺了不少,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他原本也不确定,只是刚才,就在刚才沈明澈出现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洛欢的失忆一定是装出来的。
他越先越不对劲,所以他去而复返,等他抛出这句话之后,他明显看到洛欢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因此,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洛欢仰起脸,又是那种懵懂的表情,惊诧的瞪着眼睛:“王爷,您在说什么?”
死不承认!
宴紫轩冷唇紧抿,压根儿不动声色,眸底一簇簇着闪着冷鸷的光芒:“很好,看来我实在低估了你。”
宴紫轩猛的逼近,手指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几乎是耐着性子压着火气:“你别把我逼急了!”
洛欢吓的逼上了眼睛,声音都是抖的:“王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要故意冒犯沈姑娘的。”
靠,越扯越远。
最怕的就是洛欢这副样子,就像一块难啃的骨头,根本无处下手。
宴紫轩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奈感,还有无限的苦涩。
不管洛欢是不是真的失忆,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沈明澈的事,真正把她伤着了。
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想去直面这个问题。
是啊,到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想好一个妥善解决的方法。
宴紫轩颓然松开手,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
他默默的转过身,却听到洛欢在后面怯怯的来了一句:“王爷,您的衣服还要吗?”
宴紫轩刚刚消退的怒火这一下子又猛涨起来,他回身狠狠的瞪了洛欢一眼,目光几乎将她吞噬:“洛欢,你有种!”
宴紫轩走出院子,他捏了捏有些酸胀的眉心,淡淡道:“郭宵。”
暗处利落的跳出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躬身下拜:“王爷!”
宴紫轩道:“你把这院子好好守着,我会调少卿来和你接应。”
郭宵领命而去。
沈明澈最近的日子过的很舒心。
自从那一次探访洛欢之后,宴紫轩就再也没有去看过洛欢,每日准时到清泉宫去报道,继续侍奉皇帝,处理政事。
虽然宴紫轩对她依旧冷淡,但是沈明澈开始逐渐接手了宴紫轩后院的琐事,因为她是内定的侧妃,洛欢又一直养病,以沈明澈的手段,下人们渐渐就把沈明澈当成了新的女主人。
一时间,沈明澈的风头很劲,就连皇帝身边的人都开始有点巴结她了。
沈明澈心情不错,坐在榻上细细的品一盅参汤,最近忙着为人住王府铺路,是有些劳累了。
云舒走进屋子,朝服侍在一边的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退了下去,屋里静悄悄的。
沈明澈见云舒神神秘秘的,似乎是有话要说,放下参汤用帕子擦了擦嘴道:“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云舒压低声音道:“小姐,您上次交代奴婢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明澈心思一转就知道云舒说的是什么事,眼神瞬间凌厉有神:“这么快就得了?”
云舒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托在掌心递到沈明澈眼前:“小姐如今的前途,求小姐办事的人多着呢,凭它什么东西弄不到?小姐您仔细看,这东西只需要投在日常的饮水里,三个月之后,保管死的不明不白,再高明的太医也验不出来,比医圣门的醉八荒还要厉害几分呢。”
沈明澈听云舒这么一说,拿过那锦袋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一眼,复又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攥着,一时情绪十分复杂,有恐惧,也有惊慌,当然也有些小兴奋。
虽然她一向都看不上洛欢,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洛欢在宴紫轩心目中的地位超然,洛欢就好比横在她面前的一块绊脚石,只要有洛欢一日存在,哪怕洛欢什么也不做,宴紫轩都一样能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所以,洛欢啊洛欢,是非除不可了。
沈明澈下了决心,眼底滑过一丝利芒:“你可打听好了?万万不可惊动宫里的人。”
沈明澈想对洛欢下手,但是她深深知道宴紫轩的厉害,因此她不敢随便收买宴紫轩或者洛欢身边的人,这事情必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云舒道:“奴婢已经查清楚了,洛欢身边有一个人竟是宴清澜一案的余孽,而且她一直近身伺候,是洛欢十分信任之人。”
沈明澈眸光一闪,惊讶道:“哦?不是说洛欢身边一向是滴水不漏吗?为何还有这等事?”
云舒道:“事上哪有滴水不漏的事,纵然三王爷精明,可是洛欢却实在不是这块料。”
沈明澈勾唇一笑,的确如此,不然洛欢纵然有宴紫轩的保护,却为何一而再的着了别人的道儿?洛欢身边有叛徒,也实在不稀奇。
沈明澈略一沉吟:“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在洛欢身边这么久,洛欢没发觉也就罢了,宴紫轩居然也没有发觉,实在是有意思。”
云舒道:“据说三王爷素来不屑后宫内院之争,相比这些人王爷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沈明澈轻笑:“宴紫轩是大男人,不懂后院的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
云舒点头道:“奴婢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把这东西递出去,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是此人只有一个条件。”
沈明澈抬眸:“说!”
云舒道:“此人只求小姐做了王妃后,放她出府,还她自由之身。”
沈明澈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心神定了下来:“那是自然,纵然她想留着,我也不敢用她了,你去安排一下,我要亲自见见此人。”
云舒欠身道:“她已经答应入夜十分来见小姐。”
沈明澈微微一笑,赞许道:“你动作倒快。”
云舒道:“小姐过奖了。”
沈明澈的目光落在镂花窗棱上,此时已经到了黄昏十分,霞光把明纸糊的窗户染上了一层金红色,光线渐渐从门帘处漂移到桌案上,夜快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