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其实也是凭借经验猜测出来的,因为这醉八荒用银针试不出来,还无色无味,而且这药极其珍贵难得,说百年难得一见也不为过。
换句话说,能用的起这种毒药的人,那身份是不一般的,更要命的是,这毒药还是在大公主送来的点心里验出来的。
在宫里伺候久了,这点子觉悟还是有的,谁敢引火上升啊。
那太监哭丧着脸小声道:“奴才也只是凭感觉猜测,其他的,恐怕还要太医院的大人们来验看方知啊。”
洪恩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一挥手:“行了,你赶紧退下吧。”
皇帝的脸色都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洪恩小心翼翼道:“皇上,您看……”
皇帝的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是在刻意的隐忍,他咬牙切齿的迸出几个字:“去把清澜叫来。”
洪恩刚要领命,皇帝又道:“去把章院判也一块儿叫来。”
洪恩忙不迭的去了,他走出华泉宫的大门,往澄净高远的天空看了一眼,嘴里喃喃道:“塌了天了啊。”
皇帝身体不舒服,所以太医就呆在华泉宫的偏殿里,就连宴清澜,每天也是按点来报到,丝毫不敢怠慢了。
两个人很快就来了,一进殿门就发现气氛不大对头,伺候的人只有洪恩一个,皇帝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榻上,而一边的案上摆着四碟没有动的点心。
宴清澜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往那浅绿色点心上滑过,嘴角不经意的一抹笑意被他隐藏在低垂的眼睑里。
两人刚要跪下,皇帝一挥手:“免。”
章院判是伺候皇帝的老人了,他深知皇帝的脾气,而且凭借他的职业经验,他立刻就感知到,问题应该出在案上的点心里。
皇帝淡淡开口:“章垣,你好好看看,这些点心有什么不妥之处?清澜,你也去看看吧。”
章院判用银筷子夹开那点心,送到鼻端一闻,他的表情立刻凝固住了,像被扼住了咽喉,脸色一下子刷白。
皇帝一看章院判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了,他沉声道:“章垣!到底怎么回事?”
章院判连忙跪下:“皇上,臣不敢欺瞒皇上,这点心被下了醉八荒!”
和验毒的太监说的一模一样。
皇帝阴鸷的看了一语不发的宴清澜一眼:“清澜,你怎么说?”
宴清澜从容在章院判身边跪下,声音平静:“皇上,章院判说的一点没错。”
章院判道:“醉八荒极其难得,是至阴至毒的药,服用之后浑身血液凝固窒息而死,而且此药无色无味,用后的六个时辰即便再高明的医术,也验不出用过的痕迹。”
皇帝没说话,他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他无话可说,醉八荒,他太熟悉了,这药原本就是藏在宫里的,而当年保管这毒药的人,是他的结发妻子慕容皇后。
当年他用醉八荒杀人于无形,帮他解决掉了多少麻烦,后来慕容皇后薨逝,这毒药也不知去向了,他曾经派人秘密查过,也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后来时间长了,他的皇帝位置越坐越稳当,渐渐的他也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而时光流转,多少年过去了,醉八荒又重新现世,且就出现在他的饮食里,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
皇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佛经他读了不少,讲的就是因缘果报,却没成想,转了一圈报到了自己的头上。
章院判和宴清澜见皇帝半晌不说话,都跪在那里装哑巴,生怕皇帝发怒迁怒到自己的头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跪着的人觉得腿已经开始酸麻的时候,皇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晦涩暗哑:“行了,你们跪安吧。”
章院判如临大赦,连忙谢恩退到外间去了。
宴清澜不紧不慢的,比章院判慢了半拍,皇帝叫住他:“清澜,你留下。”
宴清澜刚要重新跪下,皇帝道:“坐吧。”
皇帝的目光盯着宴清澜,双眸冷酷如电:“你知道这点心是谁送的吗?”
宴清澜的声音没有温度道:“是大公主。”
皇帝凌厉道:“你如何得知?”
宴清澜道:“父皇,所有供上的点心都经过记档,是谁送的,您一查就知道。”
“朕问你!”
自始至终,宴清澜的语气冷静依旧:“父皇何苦为难儿臣。”
“为难?”皇帝冷笑:“什么叫为难,她当真胆大至此,逼的你们连真话都不敢说了吗?”
皇帝说的是谁,宴清澜当然知道,他沉吟片刻道:“父皇要保重龙体。”
皇帝冷光一闪,深邃的目光沉了下来:“洪恩,去宣宴长风。”
皇帝侧目:“清澜,你去屏风后面候着。”
宴清澜站起身,朝皇帝欠身,转到了屏风后面跪坐下来。
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目光微凛,正好对上了皇帝的冷眼。
不过也就是一瞬,时间短到皇帝几乎没有察觉。
宴长风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皇帝一人,坐在榻上看一卷书,连洪恩都不在。
宴长风凭直觉发现屋里似乎哪里不对,她单独见皇帝也不止一次了,可是洪恩也不在身边,这还是第一次。
宴长风跪下行礼,皇帝继续翻书,没有叫起。
气氛有那么一刻冷凝。
宴长风心里直打鼓,这个时候根本不是皇帝召人的时候,除非有急事。
宴长风小心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发现神色如常,说明宴清澜应该还没有下手。
正当宴长风越来越不安的时候,皇帝终于说话了:“长风,在清泉宫呆着,够闷的吧?”
皇帝这话问的蹊跷,宴长风猜不出皇帝的意思,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沉吟片刻:“回父皇,儿臣侍奉父皇是儿臣孝道,怎敢说闷?”
“是吗?”皇帝冷道。
宴长风早就听出皇帝的心情一定不好,在这个时候,她当然不敢惹皇帝不高兴,轻声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呵呵。”皇帝冷笑了两声,阴测测的看着宴长风:“当年你母后薨逝,她手上有一样东西不知所踪,却没成想,竟然在你手中。”
宴长风头皮一炸,慕容皇后薨逝的时候,的确传给她了几样宝物,其中就有醉八荒一样。
宴清澜配制的丹药已经深得皇帝的信任,宴长风让宴清澜把醉八荒下到丹药里,这事情做的隐蔽,但是不代表没有漏洞,赌的是勇气和运气。
皇帝凭空无故的提起慕容皇后的宝物,她第一个就想到了醉八荒。
莫不是宴清澜没有得手?反而被皇帝抓住?她刚才来的时候还专门派人去偏殿看过,却没有发现宴清澜的影子。
她马上自行脑补为,宴清澜被发现了,然后供出了她。
宴长风心中一股无名火,宴清澜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可眼下要如何过皇帝这一关,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宴长风不敢随便说话,于是宴长风用恭敬的口气道:“父皇,母后薨逝之时,的确有几件宝物传给了儿臣,可是这些宝物当时都有记档,儿臣并未隐瞒父皇啊。”
皇帝的脸宛如冰霜渗入,声音不重却冷冽异常:“是吗?”
两个字像冰锥悬在宴长风的头顶,惊的她心猛一跳,什么宝物能让皇帝这么生气,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那件事了。
宴长风只觉得背脊千钧重,第一次有了一种被逼的无处遁形的窘迫感。
一直以来,皇帝对她都是和颜悦色,而帝王威仪,她好久都没有感觉到了。
宴长风跪伏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皇帝锐眸一凛:“洪恩,呈上来!”
洪恩一溜小跑进了殿门,手里还端了个红漆食盒。
洪恩把食盒放在桌上又悄悄退了出去。
皇帝冷道:“去打开看看。”
宴长风跪了许久,腿有些酸麻,她缓缓的走了过去,手伸到食盒上,迟疑了片刻,还是揭开了盖子。
盒子里放着浅绿色的宫点四样,很熟悉,真是她派人给皇帝送来的。
宴长风暗暗松了口气,但是还是觉得心里直打鼓。
松口气是因为不是因为丹药的事,直打鼓是因为皇帝好端端的让她看这个干什么?
宴长风笑道:“父皇,这不是儿臣给您送来的吗?莫不是觉得不合口味?”
宴长风像个没事人的态度激怒了皇帝,他猛的爆发,一袖子把整盒糕点全部扫到了地上,在静谧的空间里那声音格外的突兀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