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神医常对我说的话一共有二,一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当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德才品貌皆是虚无之人!我以为一个人,就算是长的不成气候,在学术上,也该要多下功夫才是!”
一是:“唉……你你你,你真是丢尽了你母亲的脸!”
头一句话我无力反驳,毕竟我那一脸的红斑,的确不能跟貌美划上什么干系。而我对医书,也确实如我对玄清师太的经书一般,提不起丝毫兴致。是以,柳神医他说的这句话乃是实话,大实话。
至于后一句,每番我听了,必定会回问句我娘是何许人也。然,柳神医总是给我一个我看不懂的神情,不再训责我,只默默转了身,暴躁的来,轻轻的去。
我对于我这个传闻中的母亲,好奇也没什么好奇。
我叫沈宁,年芳二八,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师妹,外加上一个貌美如花的师父,我们师徒三人住在雾水村,在这地儿混的还算风生水起。
我同别人一样,唤师父为柳神医。她最厉害的便是针灸,病了被她扎几针,立马就好,没病被她扎几针,人立刻就会变得神清气爽起来。在这一点上,在医学这个领域,我还是很佩服柳神医她老人家的。
每每想到这里,我有些伤神。身为柳神医的弟子,我却连跟针都拿不稳,真真是叫人白白看了笑话。好在我有个好师妹姓柳名司茗,得了柳神医的真传,承了她的衣钵,如今找她看病的村民,可谓踏破了门槛。
自然,看病还是看人,有病还是没病,这个要另作他论。
“有人在吗?”门口传来一个带着喘意的声音。
这个时辰,柳神医在午睡,而今儿又轮到司茗浇菜……
我起身,出了房门,回道:“有人有人。”
“姑娘,我家妹妹不知怎么,肚子疼的厉害,你看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我医术虽然不神,但治个肚子疼这样的小病还是没什么问题,我回了好,穿过院子里的几棵桃花树,打开了神医阁的大门。
门外的兄台直直的看着我,丝毫不藏着眼里的诧异。
好定力!家里的妹妹肚子疼着,他竟还能如此专注的打量我……
我敬他是条汉子!
“劳烦带路。”我善意的提醒了这位神游中的兄台。
兄台回神,口气不复方才那般温和着急,生硬道:“哦,打搅了,我来是为了寻另一位姑娘。”
另一位姑娘?
我恍然定是这位兄台信不过我的医术。正欲好心回一句司茗不在,我可以先随他去看看,不料兄台早已转了身,还嘀咕着:“柳姑娘那般貌美,怎会跟这么个夜叉住在一起。”
我愣住,如今的人,是不是也太直接太不和善了些。
叹了气,我关上了院门。对于这样的事,我心中纵然千万个伤心最终也只能化为无奈,我又不能理直气壮的回答别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毕竟,我的外貌与我的医术,确确实实是完全成了正比的。
唔,如此一想,老天爷待我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司茗回来的时候我与她说了这件事,她听了第一反应却是挽着袖子叉着腰,很没品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淡然的替自己斟了杯茶,由着司茗笑。
外界对司茗,其实也有些误会。冰雪聪明貌美如花医术高明不假,可温柔贤惠知书达礼,这就有些夸张了。
要知道,我身上仅有的几分‘混账’,全是自司茗哪里学来的。当然这个时候我还没觉悟,在我身上那叫混账,在司茗身上,那就叫风情。
司茗的信仰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人若犯我必然奉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及‘雷劈不如自己劈来的爽快’。司茗的口头禅则是‘去你爷爷的大头鬼’。
“去你爷爷的大头鬼!阿宁,要换作是我,我肯定把那人揍一顿,凭什么说你是夜叉,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扶额,“那你真是应该早些回来,好替我出了这口气。”
司茗长长的嗯了一声,随即过来拿我的茶杯子。
午后的气氛有些闷,我与司茗也渐渐的有些发困。这本是个不错的时节,桃花朵朵开的美艳,我有美景美人伴着,理应幸福的闭眼进入梦乡。结果,一声中气十足的‘沈宁’兀的蹦了出来,柳神医她老人家,非得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打一岔,坏了好好的一副佳画。
我抬头,恹恹的看着暴跳如雷中的柳神医。
柳神医眉头紧蹙,脸鼓鼓的,嘴巴皮子上下打架,“你你你,你对我的丹施,究竟做了什么!”
丹施?
丹施……
丹施!
什么睡意,统统见鬼去了!
柳神医宝贝的东西不多,丹施作为一种外貌用途皆为上者的药品,最得她的青睐。丹施一共八片花瓣,花瓣呈桃心状,白色有银边,花茎亦为白色,无叶,每三年开一次,花期为五日。丹施的花与茎皆是上好的药材,有麻醉止血提神等效果。这一批丹施,是柳神医悉心照料了整整三年才盼的开花。
丹施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娇气了点。我以为不论是物或者是人,都该有一颗铁打的心以及不屈的神智,貌美的譬如司茗,夜叉的譬如我。
丹施的娇气,在于它的采摘。需要先用盐温水先浇上一轮,再伴着余晖一朵朵轻轻倾斜剪下,力道需为三分,多半分也不行。以上条件缺一不可,天时地利人和一方出了岔子丹施都会眨眼间凋谢。
三日前,也就是我去采丹施之时,因剪子不太好使,力气也便没怎么掌握好,于是乎害死了几朵丹施,我心里几个咯噔,剪子拿的越发不稳,随即又害死了好几朵丹施。
我唏嘘两声,本想先把完好的丹施送回再返回替那几朵凋谢的丹施收尸,然而那晚司茗拉着我去河边捡鱼,我便将这事儿给忘记了。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有什么气你冲我发啊!我好不容易盼得丹施宝贝开了花,你竟然给我害死了一半,你你你,你这个……”柳神医气的不行,伸手就要揪我的耳朵,我一躲,闪到一旁。
这个紧急的节骨眼上,司茗起身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感动于司茗对我的姐妹情深,以为她要开口替我向柳神医求个情,结果……
“阿宁,你让让,我去屋里睡。”又将桌上的青花瓷茶具拿起,“哦,这个我拿走,免得你俩打架伤及了它。如今物价多贵啊,这么一副茶具,可要我卖好几天的青菜呢!”
她娇小可爱,何时上街卖过青菜?她两袖空空,何时又晓得了物价昂贵?
我望着司茗渐行渐远的身影,无语凝噎。
果然,要想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只能靠自己。
“你学医没学出个样子也就罢了,算你没有天分。可采花这样的小事你都做不好,你叫我怎么跟你玄清师父交差?”柳神医的手朝我而来,被我眼疾手快的躲了过去。
柳神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了,你给我去后山面壁。不思出个五千字的悔过书来,不许下山!”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呜咽两声,赶忙求饶,“哈啊……柳师父你不要这样嘛……”
五千字?上回柳神医罚我写一千字我都差点拔光了头发,五千字的话,我怕我回来时不仅没了头发,连头皮可能都会没了。
柳神医恶狠狠的朝我瞪来,“六千字!”
“柳师父我错了,明儿我就好好背书,我再也不偷懒了……”
“八千字!”
“好好好,八千字,我这就回房拿纸笔。”
“一万字!”
“……”
我住了嘴,默默去了书房。柳神医她老人家难得发真火,想必不烧我一层皮去,她也不会满意。
唔,此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