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申时。
我这一觉睡的格外满足,印象里我很少能在醒后这般神清气爽,筋脉全通。
唔,柳神医的这一棍子,猜测是打到点子上了。
我摸了摸颈上的伤口,忽尔想起那个梦。收回手,我不免又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番:人家都把关系撇的那样清了,你竟还好意思梦别人,还是那样的梦,真是……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司茗正带着小鱼在院子里剥栗子。
“柳神医呢?”
小鱼蹙眉头,“娘在外面,跟爹……”小鱼老成的叹了气,起身,端着剥好的栗子去了灶房。
我坐到司茗身旁,拿起剪刀剪栗子的头,“司茗,昨夜的事……你没受伤吧?”
司茗拍了拍手,“有一点,不过没关系。”
我忧心忡忡的上下打量她,“伤哪儿了?柳神医看了吗?”
司茗罢罢手,“我们姐妹多少年了,这么点小事,我至于跟师父打小报告吗?”
恩?
司茗嗔怪的看了我一眼,“可是阿宁,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是不是好姐妹啊?为何要瞒着我?”
我连忙撇清,“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来的太突然了。”
“什么时候?”
“就昨夜啊。”
“不会吧?”司茗惊讶的望着我,随即作释然状,“这世上竟真的存在干柴烈火般的爱情,一点即燃。阿宁,祝福你。”
啊?
我挠头,“司茗,你究竟在说什么?”
司茗白了我一眼,“还要藏着掖着?你跟苏灏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有什么?我与苏灏又不是什么情投意合,我对他又不是什么覆水难收。你既然喜欢他,就大大方方的喜欢啊。”司茗捧了一把没剥的栗子给我,继续道:“阿宁,好姐妹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为人处世,光明正大,人若犯我,加倍还之。人活着不过百年,当然要直接些按自己舒服的来啊。”
司茗,又不是人人舒服的方式皆与你相同……
不不不,我摇了头,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司茗怎会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大堆?
“司茗,我还是不懂……”
司茗深深叹气,“我昨夜看到苏公子趴在你的身上,你俩在忘我的亲嘴,后来……”
还有后来?
“后来我就不晓得了。”司茗看向我的小腹,“不会,有了小阿宁吧。哦不,应该是小苏灏。”
我没坐稳,自石凳上跌坐在了地上。
不是梦?那一切都是真切发生了的?我竟然……
“沈宁,你醒了?”
我一惊,这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
‘咻’的一声,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落荒而逃。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两眼通红面露凶光要吃人的野兽。
身后传来两个声音。
苏灏问:“她跑什么?”
司茗答:“她害羞。”
害羞!!!!!
我跑的更欢了。
一路不停歇,我一鼓作气跑离了神医阁许远,若不是眼前一条河拦着,约莫我还会跑上几条街。
青山绿水,山间被花草装扮着,一条小路自花草中穿过,蜿蜒而上山顶,终止处是一座小屋,小屋的烟囱高高立起,送出袅袅炊烟。
我坐在岸边,觉得一切发生的太过诡异。诡异之处,像是神医阁的突然遭贼,像是苏灏的武艺高强,杀人不过点头地,像是他口口宣称跟我没干系却俯身吻了我。
弯腰,我用手捧了河水,朝着脸上浇去。
肃静肃静。
冷静冷静。
我再用手去捧河水时,后脑勺突然多了双手,用力把我往河水里按。
心里一个咯噔,不,不会是昨夜那两个贼人的同伙吧。
鼻子里开始涌进冰凉的河水,我挣扎起来,拼命的拍打着,溅起无数水花。
不要啊,我不想英年早逝。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我还没去江湖上看看,还没吃过柳神医牌的烤鹅,还没有亲眼看司茗嫁出去,还没有嫁个英俊潇洒高大魁梧的夫君……”
咦?我怎么能说话?我的脸怎么没在水里了?后脑勺上也没有施力的手……
我直起坐好,朝后看去。
季桑抱着个酒坛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嫁个英俊潇洒高大魁梧的夫君?”
我气愤的用手朝季桑身上浇水,“季师娘,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做什么要害死我!”
季桑没躲闪,迎水而上朝我走来,我见他青丝已然变湿,一根一根的贴在脸上,便住了手,没好意思在朝他泼水。
季桑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苍白解释:“我见你想要清醒清醒,帮你一把。”
没待我反驳,他换了个忧伤的口气继续说道:“丫头,陪我喝两盅吧。”
我觉得他不怀好意,警惕的盯着他。
他没有要管我的意思,举起酒坛子自顾自的喝了两口,又自顾自的说道:“这么多年,柳柳还是不能释怀。”
季桑的这个柳柳唤的不比往常,没有那么多的轻浮,多了许多的柔情在其中。
我明了,季桑的失常,还是没能逃过一个情字。
“丫头,想听听我与你师父的故事么?”
我的八卦心沸腾起来,面上却大方得体,“洗耳恭听。”
季桑咕噜咕噜又喝了两口酒,这才娓娓道来。
季桑作为一个毒霸,打小所遇便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他不仅擅于用毒,一颗心也早是泡在了毒水池子里,黑的不行。
只是他的这个黑,连他自己也没看清,到底是渗入内部的全黑,还是欲盖弥彰的表层黑。
十岁的季桑,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人。那个人,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使得一手好刀,听闻季桑是毒圣的弟子,就上门‘请教’。
季桑虽小,江湖中的事却没少见,早已懂得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只有成为强者才能让人畏惧,才能让人不轻易打自己主意,顽强且完好的活下去。
而要成为强者,脚底下,定是踩着无数尸体骸骨。
季桑杀了第一个人回去时,他的师父奖励了他一只烧鸡,颇为欣慰,“桑儿,做的对,记住,永远不要等别人出手,先下手为强才能明哲保身。”
季桑因此,一战成名。
季桑的师父成为了别人的手下败将之后,季桑就只身一人独自闯荡江湖,他走过许多地方,包括江湖人最心向往之的月筌楼,他甚至,还在那里待了一阵子,以跑堂的身份。
季桑成为新一代的毒圣,找他挑战的人层出不穷,久而久之,命丧季桑手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杀的人多了,每每到了深夜,季桑也会坐在大树上,吹着风,怀眺远方,考虑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一日一日的无果,于是,季桑带发出家了。
我一口酒水喷了出来,“出,出家?”
季桑点头,“我想跟着大师们,探寻人生的真谛。”
“结果咧?”
“结果我因为吃素,瘦了十几斤。”
“……”
“你晓得,人杀的多了,仇家也就多了……”
仇家多了也就意味着季桑生存的危险系数,大大增大,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何,不是说好杀人之后,自己会得到安宁吗?季桑很郁闷,他不懂为什么月筌楼的老板娘百合就能让人闻风丧胆,而他却只能日复一日的与前来报仇的人扭在一起,像麻花一样的扭在一起。
季桑的生活,陷入了死循环,他杀了人,有了仇家,仇家来报仇,他又杀人,新添了仇家,仇家又来报仇……
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老话说的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季桑这匹杀人的老马,也终于失了蹄,且失的这个蹄,还是一只巨无霸的金蹄。
万万没想到,季桑用毒用了小半生,自己竟也栽在了毒上面。
季桑中的,是春~药,名曰恋人醉,乃世上最厉害的催~情剂,用了此药,就算是再烈再清高的女子,也会缠着男子做那种事,最终因此而死。
季桑虽爱去花楼,但他确实奇葩到前去只为听曲儿看舞,绝不沾惹任何女子。于是江湖上又有这么个传闻:“毒圣季桑虽是用毒高手,放眼天下,好似也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能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其实他身上有隐疾,你们怕不晓得,季桑啊,他不举……”
何谓洁身自好,季桑可算将此品质发扬到了极致。
雪花飞舞,白了一整个世界。枯树上挂着水晶条,亮了一整个世界。
季桑一步一个脚印,抵达寒冷的北寒山。季桑在冰天雪地里睡了整整两天,身上的火热非旦没减少,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季桑想,他此一去,定要好好问问佛祖,究竟生有何意。
老话又说的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柳神医与季桑的相识,便在此时,便在此处。
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场景还算唯美。
柳神医去北寒山,是为寻找药王雪莲。有了雪莲,柳神医自信天下再没有治不好的病,再没有解不了的毒。不曾想雪莲她没有找到,却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了一个浑身通红的俊俏公子。
不知是医者父母心太重,还是其他原因使然。柳神医将季桑扶到山洞,褪去衣衫……
我干咳一声,红了脸,我是该把这桩事当做感天动地的无私之事听,还是该把这桩事当做个荤段子听……
我有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