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欢客栈,我完全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初来越水,人地都不熟,甚至连去清河的路都不识得。越水因越水河得名,而越水派势力遍及越水各处,大街上不时看见有越水弟子来去,每每看见越水派之人我都有意遮掩自己,怕被当日在了尘峰上的人认出。我看看自己,一身狼狈,全身上下只有师父给的一封信和一个木盒,竟是再没有别的了,恍惚中觉得自己像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却始终硬着头往前走不肯稍作停留低下头向路人乞讨。我想,若是三岁那年没有遇见师父,是不是我早已是路边的乞饭丫头,并且已经把低头向路人示好当做习以为常的动作了呢。回想焚香谷那九年,竟如梦般想不真切了。只有师父的给的木盒时不时在怀中作响,提醒我要去一个叫“清河灵溪”的地方,可是,我竟连路都识不得。
我就这样不停地一直走,怕被人看出自己已然是孤身一人不知所终。我固执地不肯开口相问路人去那清河的路,哪怕是那些看起来满脸温和的大叔大婶,我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了出来,因为喉咙已经被难过堵满,这些不饶人的情绪似在下一刻就要奔涌而出。就这样脑中一片空白地走了好久好久,离了喧闹的街市,离了人群,眼前已是树林、河流,自己完全不知现在自己身处何地。
“有人来了!快!”附近不知何处似有人声,我依旧自顾自地走着,眼中心中尽是绝望。
“喂!那个女孩!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停住!”身后有人急急喊着。
我虽听得这话知是在叫我,可却头脑一片混沌,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在不停走着。
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失了平衡,就这样前倾倒地,霎时间一大阵水从天而降,泼得倒地的我一身狼藉,身上各处被这从高处落下的水拍打得隐隐作痛。时间已是开春,可天气依旧寒冷,我经了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水寒冷直透到骨子里。本来已经失魂落魄的我此时却是再也没有力气动身,直想闭上眼睛长眠于此。
这时两个看起来略大我几岁的男孩子急匆匆跑到我跟前,其中一个个子更高一点的忙脱下外衣盖在我身上,而另一人却说道:“不是叫你别往前走了吗,像没听见似的。”高个子看了看依旧没有反应的我,说道:“兴许是走了神。”
高个子男孩子就着外衣将我裹了抱了起来,摸了摸我额头,说道:“不好,她正发着烧,这一桶水淋下去可坏了。快,带她去找师父。”“师父若是知道我俩干的事儿可不得剥了我们的皮。”“那也顾不得了,人命重要啊。”
我在恍惚中再也听不得他们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经累到了极致,直想就这样睡下去,再也不想醒过来。
闭上眼后恍恍惚惚中我似看见了师父在焚香谷里喝着茶,旁边站着万尘沙,师父和万尘沙似在说些什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都笑了。我惊讶于万尘沙竟然有笑得如此开心的时候,走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总是听不真切。我大声叫着“师父!”“师父!”,却发现开口是没有声的,于是心急如焚,用尽了全力使劲喊,可却依旧没声。之后画面又一转,了尘峰上,不知为何我拿着任清风的问道剑,一身裙装长发翩然的师父笑着对我说:“忘儿,快用‘无情剑’杀了我。”我吓得一把丢掉手中的剑,使劲地摇头,一直说“不!”“不!”然后掉转过身没命地跑,跑了一阵回过头看,发现站在刚才师父站的那处对着我笑的却是万尘沙。
两个男孩子看着床上昏睡的女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休。
“她怎么还不醒啊。”“你忘了你发烧时,睡了一天一夜,她一个女孩子家发着烧还淋了这一桶水,哪可能醒得这么快。师父说至少得睡三天三夜呢。”“这都两天过去了,也没见人来寻她,多半是个没家的人,她醒了万一赖着不走怎么办。”“那就把她留着给你以后当媳妇,哈哈。”“我看你这么紧张她,倒是你想让她当媳妇。”“别胡说。”
我恍恍惚惚中听见这几句,之后又是睡得人事不知。
等我睁开眼时,好似做了一场浮生大梦,如今大梦初醒,只觉一身轻松。
“师父说得真准,果然是三天三夜,一个时辰也不差。”房里一个男孩子见我醒来,自说自话地开始在房里忙活起来,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我见自己躺在一间木屋里,屋里陈设极为简陋,除这张床外便只剩下些花草和墙上的一幅字画,画的是什么我也看不太真切,只觉着这画的是什么也不像。而刚才那个说话的男孩子却是在这几盆花草中来来回回取些什么。
男孩子发现我在看他,说道:“师父让我在你醒后按照顺序依次从这四盆花草中取出花叶,共取三轮,然后熬汤给你喝,万不能乱了顺序。你这病却似在折腾我似的。”
我想坐起身来,身体却没什么力气,后又见自己身上已是换了一件新衣。
“我的衣服……”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衣中师父的信与那个木盒。
“衣服?你是在担心是我师兄弟俩给你换的衣服吗?这越水林附近可没什么人家,更别说姑娘。所以呢,你的身材,滋滋,还真没什么好看的。”
“你!”我记起昏倒前是莫名其妙被浇了一身水,后当是被当时说话的两个男孩子所救,本来心中还对他略有感激之意,听他这一说,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下床离去。
这时又有一人进入房中:“姑娘莫听他胡说,我这师弟从小顽皮惯了,说起话来没句正经。姑娘的衣服是让常在越水河边洗衣的李大婶帮忙换的,换的也是李大婶自己家中衣物。姑娘衣中物件已经取出,其中貌似有一封信被水浇得湿透了,如今也已被烤干,我将它与那盒子一道收起,你若此刻需要,我也可以立即给你取来。”
我听得此话心中安定不少,见这人正是那日林中所见的高个子。
“我叫陆商,他是我师弟青禾,那日我们在林中布那陷阱本意是为了引师父前来,为师父醒酒。没想到姑娘你恰巧路过,正入了那陷阱里,再加上你本来正发着烧,经这一浇更是病得厉害。师父用内力给你做了治疗后,让把这陈柯四草搬到你身旁,这四草对你病愈大有帮助。”
这陈柯四草本是初春长在越水河边的四种常见花草,虽看上去不起,却各自都有各自的幽香,当四种草放在一起互相作用便有安神助眠、怡人身心的作用。而这四草按固定的顺序放置碾压熬汤后,更是有十分高的药理疗效。
陆商说这话时拿过青禾手中取好的四草,青禾悄声问道:“师父呢,还在睡么?”
“师父不知又喝了多少春三酿,这一睡又不知要多久才醒得过来。”
我暗想这二人给师父醒酒的方式还真是独特,偏是在这寒冷天气浇师父一身冷水。
陆商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说道:“师父那日喝的是浮生醉,只有这凉水浇透全身才可从酒醉中醒来。而我师兄弟又不敢自己浇得师父一身,只好出此下策。谁知将你带回后发现师父已经不再是醉酒模样,也没多问就为你运功活血。”
我一听“浮生醉”,心中又是千般滋味。焚香谷里也有一坛浮生醉,只是师父总是每年开春拿出来加些新开的桃苏,却从未喝过,也不准我去碰这酒。只说留着它等过几年去忘尘谷时送给青牙子。
“喂,那你叫什么名字啊?”青禾看向我时我正发着呆。
“我为何要告诉你。”不知怎的,总觉得这青禾对我老是一副敌意满满的模样,我也不想给他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