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睁开眼却觉得身子无力,动弹不得。依旧是尘外楼的锦绣床上,先前发生的一切估摸着只是一场梦吧,我闭上眼告诉自己,一定只是梦,不过是太过真实罢了。师父应该正在和青牙子在忘尘湖的船上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嘴里还唱着越人歌:“岭上青雉花又开,花又开来惹人爱,花开时节不常有,我问美人留不留。”师父最爱唱的就是这几句,“美人儿留不留,留不留”,师父可是个美男子呢,又哪会是女子,一定是我平日里觉着师父长得过于温和秀美,所以才在梦里把他的性别搞混了。
“小妹妹,你醒啦。”这时一个女子推门而入,来到床边,“先前你伤心过度,虚脱晕厥,昏迷这两天全靠内力支撑着身体,姐姐看你年纪尚轻,修为尚浅,恐难自己撑过艰难期,因而几个时辰前让我给你服用了明心丹,没想着这便醒了过来。”陈念青说这话时却没闲着,给我把了把脉,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师父……”我一心想着师父,只盼着记忆里了尘峰上的那一切不过是场梦。
陈念青有些面露难色:“你师父用自己的性命化解了了尘峰上的风波,承认是自己杀害了楚襄子前辈,救了清风哥哥,不过我始终感觉她断不是干这种事的人,背后一定有什么缘由。”
我本来平静的心霎时间涌起千种万种伤悲堵在心头,让我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
“你师父去后,你由于悲伤过度倒地不醒,众派弟子却要夺你问那问天剑的下落,清风哥哥趁势救下了你,让我带你离去。我一时不知去往何处,只得悄悄躲着等众派都散去后,带你来这了尘峰下的尘外楼养伤。后来见你一直不醒,我又没有办法,只得通知姐姐前来。清风哥哥也刚传来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来看你。”
陈念青说这话时,我在脑中回想起了尘峰上的一幕幕,一遍遍想着师父临死前满地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装、头发。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男声:“念青,我们可以进来吗。”
“是清风哥哥来了!”陈念青忙去开门,而我却并上了眼,不想理会眼前的人与事。
任清风却是和万尘沙一同前来的,先开口的却是万尘沙:“姑娘,可安好?”
我睁开眼看向他,眼泪不知怎的就大把大把地流了出来,“不好,不好!”我使劲摇头,失去师父的悲伤又泛滥地停不住。一旁的任清风见我这模样,也不禁情绪涌上心头,有些湿了眼。
“各位可否行个方便,先且回避,我与姑娘有些话要说。”万尘沙依旧是低沉的声音,,低沉中还略带着些沙哑。
任清风和陈念青会意离去,我看着万尘沙,依旧眼泪流个不停。
“主人三个月前与我们一同离谷,离谷后分别之时将你托与我照管,当时给了我一封信与一个木盒,让我在恰当的时候交给你。我天生愚钝,不知何时为恰当的时候,如今事至如此,我觉得应该是到了恰当的时候,所以打算交给你。”
万尘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木盒递给我,我止住了泪接了,他接着说道:“我与任清风已经将主人安葬,至于安葬于何地我日后自会带你前去。如今七大派人都认为只有你知道这问天剑的下落,都在各处寻你,想将问天剑占为己有,树立自己在江湖中的威望。这陈念青和陈念昨终究是月城的人,而任清风经了尘峰一事后也恢复了青城掌门的身份。任清风虽与你师父关系错综复杂,中间隔着许多事我们都不得知晓,但问道剑在他手里,保不准他也想得到问天剑来个双剑合铸,所以他也不得不防。为今之计,我们得找个机会脱身,不能落入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手中。”
万尘沙说了好长一段话,自我记事起,这似乎是他跟我说过最长的一段话。我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却觉得此时的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话总是没错。
我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刚看见师父的字迹就忍不住满眼是泪。忍住眼泪读完之后,我再一次哭了出来,这一次哭的声音大概尘外楼整层楼的人都听得见。
我一排排看那信纸上的内容,越看越收不住泪:
“忘儿,你见这信时,估计你我师徒二人再见已遥遥无期。为你取名‘秦忘’,实则是暗示自己‘忘情’。初见你那一年,我的人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起因却是因了一个‘情’字。当我被几乎所有人抛弃时我遇见了孤零零的你,心想着都是苦命之人,何不相依作伴。我曾幻想成为一代女侠,最终却败在了另一人的侠义之下,毁在了‘情’字上,落得个不得不隐姓埋名的下场。师父不望你日后大有作为,却望你平平安安过完此生,便是了我心愿。我赠你我私藏的一把利剑,此剑是剑中极品,极适合女子使用,却与我心境不符,想来送你却极为合适。此剑名叫‘妃子笑’,所藏之地、所取之法皆写于木盒之中,你可自行去取,今后切记莫让剑沾无辜之人之血。言尽于此,望你早日长大,师徒情深,兀自珍重。”
我打开木盒,见里面是一只木钗,木盒中刻有‘清河灵溪’四个字。
“清河灵溪?”万尘沙见这四字后说道,“看来你师父终究还是要让你去找他。”
“他?是谁?”我不太懂这四字之意,只觉得是个地名。
“你到时就知道了,我见你并无大碍,即日便可动身前去。”
我望着万尘沙,只觉得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毫无情绪波动。
“万叔,师父走了,为什么你还是如此,没有一丝情绪。”
“人终有一死,不过时间先后,有什么值得难过。”他的语气还是低沉冷静。
“无喜怒哀乐,只会每天一副表情,你不会觉得这样很累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任何波动。
“姑娘你年纪还小,所以才会如此这般真性情。”万尘沙依旧面无表情,“你快收拾一下,吃点东西,准备动身。”
我收拾妥当下楼,见陈家姐妹、任清风、万尘沙围坐在一桌前,却相顾无话。见我下来,陈念青打破沉默:“妹妹终于出来了,这一桌饭菜都等得快凉了。”陈念昨则勉强地笑了笑,不说一词。
我虽睡了这两日,却由于心中难受,并无胃口,见着满桌的佳肴也并不为之所动。今日的尘外楼冷冷清清,不似前几日般人气旺盛。尘外楼地处了尘峰之下,了尘峰原名本为开首峰,地势开阔,适合众人聚首,相传一百多年前“剑神”河岸曾在了尘峰上三天三夜昼夜不停地练剑,后自创“了尘剑法”,写得剑谱送与当时顾城派掌门,一时让开首峰名气大增,至此“开首峰”被人逐渐淡忘,只留下“了尘峰”之名人口相传。这尘外楼因着了尘峰的名气而建,掌柜非江湖中人,店中来往却以江湖人士为主,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像今日这般冷淡也是少见。
“小二,”任清风见众人皆对着饭菜没甚胃口,各怀心事,遂道:“拿壶酒来!”
“几位客官拿酒助兴即可,切莫贪杯,若像俞掌门那般喝了酒误了事,可就不好咯。”小二边拿酒边说道。
“俞掌门?你说的可是谕城派掌门俞无常?”陈念青听小二这一说,来了兴致。
“可不是吗,那俞掌门本是本店常客,是个再理性不过之人,哪知三四天前和自家门派中人多喝了几杯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拿起剑不管是谁就是一挥,吓得众人躲散不及,弄得好几个年轻的谕城派弟子都负了伤,后来还是谕城派一个年纪教长的人将他制住,这才没再让他伤人。”
任清风给自己掺了酒端起酒杯,说道:“这么说来了尘峰上七派聚首,谕城派掌门本是赴约了的,可那日在了尘峰上谕城派领头的却是辈分较低的俞峰,这也是奇了。”
陈念青接道:“哼,那俞峰兀自托大,虽然一把年纪,但却武功平平,那日若真动起手来,我就能将他放倒。”
“念青,”陈念昨终于开口,“那日俞师伯说话固然与理不合,但却并无大过,你说话须得注意分寸,莫失了礼数。”
“姐姐,今日一别,你又要回月城,我再见你却又须见那春花秋月四姐妹,终是不快,倒不如你我一同游历江湖,日日相伴,过快乐日子。”
“又在胡说!”陈念昨嘴上虽如此说,嘴角却笑了笑,给陈念青夹了一夹菜。
一旁喝酒的任清风看向我:“忘儿姑娘今后如何打算,只知姑娘单名一个‘忘’字,不知全名又是?”
“不忘,姓‘不’名‘忘’。”不知为何,我潜意识里总觉着是他害死了师父,师父为我取名为“忘”,我却偏偏“不忘”,不忘了尘峰上种种,必要找出真正的凶手,为师父报仇。
任清风端酒的手颤了颤,尴尬地笑道:“这姓还真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