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后，郑红伟和齐锋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但节假日总在一起。郑红伟发现最近的齐锋越来越郁郁寡欢。在这个周末的晚上，郑红伟就叫齐锋来参加他们系的周末舞会。八十年代末的大学生舞会仍像七十年代末一样简单：在一个大教室里放一台录音机，摆一圈木凳子，也就是舞场了。但参加的人都积极热情，这也许才是舞会最重要的。
郑红伟舞兴高涨，每曲必跳，还回回换舞伴。齐锋仍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固守在他的板凳上。郑红伟先后给他介绍过三、四个舞伴，他只礼貌地邀请她们跳一曲，就又退回自己的座位上，绝不张落跳下一曲了。郑红伟虽跳得不亦乐乎，心思却仍在齐锋身上，得空便走到齐锋身前说：“一点面子也不给，怎么也不多邀请人家跳几曲？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当观众的。”齐锋见郑红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皱着眉反问：“你不累吗？我怎么看着你不像在跳舞，像在完成任务似的。”郑红伟忍不住一笑，凑到他耳畔，压低声说：“让你说对了，我是在完成任务。你别看我们班那些女生丑，厉害着呐！前几次系里办舞会，我们班男生不邀请本班女生跳，专请外班的漂亮女生，伤了她们的心。她们竟办了一次颠倒舞会，是那种女生邀请男生跳的舞会，她们也不邀请我们班男生跳，着实把我们晾了一回。我们这才吸取教训，每逢舞会，就是走过场，也要请她们跳一曲。”
“该！活该！谁让你们以貌取人。”齐锋忍不住笑说。
舞曲又响起，郑红伟原想陪齐锋聊天儿，齐锋却推着他说：“你快再邀你们班女生跳舞吧，小心这帮厉害娘儿们合起伙来休了你这个班长。”郑红伟正想拉齐锋也去跳舞，忽见卫玥走进了教室，心里一喜，觉得齐锋不虚此行，这也是他邀请齐锋来此的目的之一。他就指着卫玥，跟齐锋说：“小锋，你要能把那个女生邀起来跳一曲，你就是今夜最亮的星。”
顺着郑红伟手指的方向，齐锋看到了阔别了几个月的卫玥，心里一紧，瞪大惊讶的眼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命运的安排。”郑红伟故弄玄虚地拍着齐锋的肩说，“她跟我还是一个系的呢！你这家伙运气真好，她一向很少参加舞会，偏偏今天就来了，你敢说这不是命运的安排？还愣着干什么！快请她跳一曲吧！”
“我不去，还是你去当这颗亮星吧？”齐锋竭力压抑着汹涌的激动，貌似平静地说。
“她可是你的绿裙子。”
“什么绿裙子？她始终是红裙子。”齐锋眼前又闪现了俩人在卫玥家楼下不欢而散的情形。到现在，他也想不明，为什么卫玥就不相信自己呢？明明是江大任对她不忠，脚踏两只船，她偏偏相信江大任。齐锋心头的酸涩就更浓重了，他直直地注视着卫玥，未能站起身来。
郑红伟还想劝齐锋过去，他们班一个女生主动过来邀他跳舞，郑红伟不好推脱，和那女生走进了舞场中央。齐锋虽坐着没动，目光却被卫玥牢牢地吸引了过去，很快看到一个男生邀请卫玥跳舞，卫玥摇头拒绝，那男生却不离开，涎着脸不停地说着什么，还用手强拉卫玥。齐锋就无法安之若素了。他牵肠挂肚地站起，朝卫玥坐的地方紧走几步，却见卫玥皱着眉冲那男生说了句什么，那男生瞪了瞪眼无奈地离去了。齐锋却不想返身回去了。他想，相逢即是缘，即便得不到她，也没必要惺惺作态地躲着她。他便快走几步，来到卫玥身前。卫玥低着头，显然还陷在刚才被纠缠的羞恼中，对站在眼前的齐锋，似乎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齐锋只好用调侃的语调说：“卫玥同学，能赏个脸，跟我跳一曲吗？”
“不！”卫玥坚决地拒绝，见齐锋站着不走，就皱着眉抬起了头，正要发怒，见是齐锋，一脸的怒色顿时消散，还流露出掩不住的惊喜。但她没有立即站起，而是故作平淡地说：“你先说一说现在播的是什么舞曲。说对了，我就和你跳。”
“慢四。”齐锋故意说错。
“我看你也只会跳慢四，这是中四。”卫玥嗔怪着站起了身。
像学其他技能一样，上大学后齐锋凭着他与生俱来的灵气很快学会了跳舞，且自认为是此道高手。可跟卫玥跳了一会儿，他就觉出他的舞技远逊卫玥。在这方面，他是“初中生”的话，卫玥那就要算“大学本科”了。他忍不住酸溜溜地问卫玥：“你的舞跳得不错呀！跟谁学的？是不是跟那个情种？”
卫玥瞪起了眼，气哼哼地反问：“你是请我跳舞的，还是气我的？”
“是您神经过敏吧？这只是一个极普通的问话。”齐锋冷笑着回答。
卫玥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才耐下心说：“我初中的时候，学过舞蹈。”
“那你们经常跳舞吧？”齐锋带着浓烈的醋意追问，嫉妒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老提他？”卫玥又瞪起了眼，“我跟他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齐锋心头一阵狂喜，可喜讯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敢相信，便试探着调侃：“没想到那位情种还是位陈世美。”
卫玥终于发怒了。她气恼地甩掉了齐锋的手，扭身冲向了门口。齐锋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刺激卫玥。但他心头还是带着一丝喜悦：他确信卫玥和江大任的确分了手。
追到楼梯口，齐锋才赶上了卫玥。他一把拉住了卫玥的胳膊。卫玥使劲甩开了他的手，还推了他一把，接着往楼下跑。齐锋见她泪流满面，知道她已情绪失控，没敢再去拉她，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默然无语地紧跟在她身后。
出了楼门，寒气扑面而来。齐锋担心寒风会冻伤卫玥流泪的面庞，忙冲上去拉住她说：“卫玥，原谅我吧！我这人说怪话说惯了，我并不想有意伤害你。”同时，他掏出手绢递了过去。卫玥又甩了甩齐锋的手，动作的幅度明显小了，有些虚张声势，忸怩了一下，还接过了齐锋的手绢，擦试着脸上的泪珠，嘴上却说：“你一定幸灾乐祸吧？我也遭了冷落，受了报应。你想笑就笑吧，开怀大笑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齐锋发了火，但见她痛苦伤心的模样，心又软了，便放缓语气说，“应该开怀大笑的恰恰是你，摆脱了那样一个虚情假意、朝秦暮楚的人，应该高兴！为什么要伤心痛苦？”
“我不是伤心痛苦和他分手，是伤心我怎么就没看透他，把我最美好的初恋竟给了他。”卫玥稍稍平静一些，揉了揉眼接着说，“而且，还一再受他骗。我生日那天，你走后，我把他也叫到了楼下。问他是否还喜欢着别人，他发了毒誓，说绝没有你说的街心公园里的那码事儿，还说你挑拨离间，无中生有。我……我居然……居然又……”卫玥哽咽了。
“那你现在怎么知道自己是被骗的呢？”齐锋纳闷地问。
“是志雄找到了你树林里见过的女孩儿，她是我们初中同学，叫袁梅。上高中时，她到了别的中学，但她一直爱着江大任，想方设法地接近他。早在江大任和我在六十五中相恋时，江大任就接受了她的感情。在我转到六十中后，他们之间的交往，远远超过了我和江大任。而高考后，江大任竟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唉……，志雄找她来见我时，我发现她伤得远远比我重。我真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居然还伤害了一个人。”卫玥叹了一口气说。
“这不能怪你，这都是那个江大任做的孽。”齐锋拍了拍卫玥的肩，安慰她。同时心里很后悔，怪自己赌着气，没早站出来把事情说明，倒让王志雄越俎代庖了。
“你怎么又跑来搅局？”正在这时，齐锋猛地听到了王志雄的喊声，感觉凑巧的同时，心理上也是复杂的：既有感激，也有戒备。他暗自下决心，一定不能退缩，一定不能放弃这次能够得到的幸福。他镇定地扭回头，果然见王志雄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卫玥看见王志雄后，并未显出丝毫意外来，但却显得很紧张。她跨前一步，迎住王志雄，并拉住他的一条胳膊，柔声说：“志雄，我正跟齐锋说，是你帮我澄清了事实，我的确冤枉了……”
王志雄却不等卫玥说完，就推开了她的手，走到齐锋跟前，激动地说：“你又跑来搅和什么？小玥能认清那人的真实面孔，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托了好些人，才找到那个叫袁梅的女学生。”
“这我真的要感谢你！”齐锋真诚地说。
“扯淡！我要你谢什么？”王志雄瞪起了眼，又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尽量平和地说，“兄弟，我把你当兄弟。你不要搅我的局，好吗？你有你的真爱，何必来跟我抢？”
“我只爱卫玥。”齐锋语气坚定地说。
“不，你和叶知秋才最合适。谁都能看得出来，她非常非常爱你，你应该珍惜那份儿情感，不应该贪得无厌，就像江大任那样，两头儿都要占，到头来，只会鸡飞蛋打。”王志雄竭力做着苦口婆心状说。
“不，我和叶知秋是不可能的，即便没有卫玥，也不可能，因为我们是兄妹。何况，我的生活里有了卫玥，她是我的一切，我只爱她。”齐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那我也不让你摘现成的桃子。”王志雄忍不住又瞪起了眼，见齐锋倔强地昂起了头，又缓和了语气，“兄弟，我再叫你一声兄弟。只要你离开小玥，咱们就做最铁的兄弟。以后，无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会豁出命地帮你。你不是想经商吗？可以呀，我的公司已上了路。你来给我做副手吧，离开学校做专职也行，想留在学校深造做兼职也行。咱们哥儿俩，一起发财，共同致富。这多好啊！”
“不，我绝不离开卫玥。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一切。我绝不会拿她和你做任何交易。”
“我也不允许你们这样做。”卫玥厉声说，又对王志雄说：“志雄，我一直拿你当大哥的……”
“不，我不愿一直给你只当大哥！从懂得男女之爱起，我就只爱你一个。可你一直只让我当你大哥，不行，这不公平。我要当你的大哥，还要得到你。”王志雄激动地冲卫玥说完，又冷下脸对齐锋厉声说：“我刚才对你说的一大堆好话，充分释放了我的善意。人都是有两面的，不仅有善的一面，还有它的对立面。我不希望向你展示我善的对立面，我希望你别逼我！”
“你别威胁我，我不惧怕任何威胁。”齐锋冷冷地说。
“那好，我正式警告你，不要再出现在卫玥的身旁，否则，你就先在医院订一张床位吧！”王志雄阴森地说。
“不是所有人都怕流氓的。”齐锋不甘示弱地说。
王志雄脸一沉，冷哼一声，似乎扭身要走，猛地，扭回身来，眼里闪着凶光，像豹子一样扑向了齐锋。
卫玥惊叫一声挡在了齐锋的身前，指着王志雄厉声说：“王志雄，不许你碰他一指头！”
王志雄收住前冲的脚步，凝视着卫玥伤心地问：“你真的喜欢这个小白脸？”
“这是我的事。”卫玥冷着脸回答。
王志雄注视着卫玥，眼里闪烁着痛苦的光，但他显然不想让齐锋觉察，就转而怒视向齐锋，凶恶地说：“咱们走着瞧！”说完，悻悻地离去。
齐锋陪着卫玥朝女生宿舍走去。虽然经历了一场激烈冲突，齐锋心里却充满了温馨和甜蜜，刚才卫玥的表现至少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他今晚来工大之前，绝没想到，这个初冬的夜晚会这么美好，他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
卫玥却有些内疚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齐锋，我还得向你道歉呢！”
“为什么？”
“为生日上我冤枉你呗！”卫玥歉疚地说。
“假如我在今晚不遇见你，你打算让我含冤至死吗？”齐锋却轻松地说。
“你少夸张！”卫玥轻打了齐锋一拳，微露出笑容，“这些天，我正想着专程去向你道歉呢！没曾想，你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
“那你就白冤枉我了？不打算补偿一下？”
“怎么补偿？”卫玥说着，却有些心跳，拿不准齐锋会说出什么疯话。
“穿一回绿裙子，让我看一看。”
“你不怕冻死我呀？！”卫玥扑哧乐了，但很快收敛了笑容，有些难为情地说：“也真难为你，想起用裙子作暗号。那天也巧，我的红裙子刚好被我妈洗了，第二天早晨也没晾干。我只好穿上湿裙子去了学校，还被冻感冒了。”
“哼！你只被冻感冒了，而我呢？”
卫玥内疚地拍了拍齐锋的肩。齐锋趁势抓住了卫玥的手，俩人深情地对视着。不巧的是，有两名女生走到了俩人身边。卫玥羞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来到女生宿舍楼门前，齐锋恋恋不舍地想继续呆在卫玥身边，却见卫玥冷得有些瑟缩，只好关切地说：“外面太冷了，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卫玥缓缓地转过了身，又想起什么地扭回了身。齐锋站在原地正目送着她，见她转回身，忙向前跨了一步，来到她身前。
卫玥抓住齐锋的一条胳膊，柔声说：“齐锋，你以后有什么话，就跟我直接说好了。千万不要再爬楼了，那多危险呀！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怎么面对世人？怎么活？”
“现在好了，死了，也不再是冤魂了。”齐锋笑着调侃。
“不许胡说！”卫玥娇嗔着给了他一拳。
齐锋脸上荡漾出甜蜜的笑容。
回到郑红伟的宿舍，宿舍里只有郑红伟一人。齐锋问其他人的去向，郑红伟说，他们宿舍里住的大多是本地人，一到周末就都回家住了。个别外地的，也都因他有客人，到其他宿舍找老乡住去了。
躺进被窝里，齐锋和郑红伟都兴奋地难以入眠。对于他们同上一所大学，同住一间宿舍，他们并不是没有向往过，只是谁也不敢奢望。俩人的学习程度、周围人的期望值毕竟不同。此时的短聚，也算对他们这种心愿的补偿。他们只沉默了一会儿，郑红伟就坐起身来，兴奋地说：“小锋，我交了个女朋友。”
“真的？”齐锋也兴奋地坐了起来，“快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
“这还用问？当然是她先追的我。”郑红伟骄傲地说完，就跟齐锋简略地讲了他和许琳之间发生的一切。
“闪电般的爱情！”齐锋听完，不由得感叹，“我有时候觉得大家似乎不是来上大学的，是来谈恋爱的。也许是高考太压抑人了吧！你说，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越强反作用力也越强，是不是也适用于感情？”
郑红伟转了转眼珠，没有回答齐锋的问题，却关切地问：“你和卫玥进展得怎么样了？”
“以后再说我，先说你。”齐锋说，“你那女朋友长什么样儿，漂亮吗？能否引见一下？”
“你马上就会见到她。下礼拜的今天是她生日，她让我带你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
“带我去？那不破坏了你们温馨浪漫的二人世界？”
“少啰嗦！不想去算啦！”
“想去！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