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天空,没有窗户,没有星星,没有风。它像一个山洞,里面里面放着石桌、石椅、石床,也就是美猴王刚钻进水帘洞时看到的景象。
五颜六色的灯吃力地照着,并没有让整个空洞多么亮堂。三五成群的顾客散落在各个角落,还有个别对影成三人者正作深思的模样,一边喝咖啡一边品味浮生如寄。
美妙的轻音乐围绕着廖廖落落的方形支柱游荡,闪光灯在头顶闪光像大雁从头上飞过。
我多少有些不安。我有些厌恶这种地方,虽然有音乐,有柔和的蓝的、白的、红的光在交织,有温暖的气流冲击皮肤的每一粒感官,有其嗅如兰的气息,有令人振奋的咖啡的香味,但我还是感觉这里有一些奢侈,它加速着每个在饮食男女的堕落。再者,那几个男子正在大声地叫嚷,我向来认为几个年轻小伙聚到一起,加上一种无拘无束的氛围,那么他们的歹心会像闷热的天气里馒头上生出的霉,疯狂地滋长。
姐姐说这是负一楼,就是地下室了。没事儿,放松点儿。
我们捡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桌子和椅子都刷了红漆,样式很雅致,表面很光滑,我估计有一只苍蝇在桌子上走,会连续不断地摔跤。不远处有一盏灯在旋转,灯光一遍遍在我身上走过。
姐姐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从塑料袋里拿出透明的刀叉,但并没有马上切蛋糕。一个女服务员翩翩而至,朱唇微启,二位喝点什么?并递上了一个红色的菜单。姐姐一本正经地浏览一遍,说来两杯卡布其诺吧。对方苦笑说卡布其诺和炭烧都没有了,就剩下蓝山了。姐姐无奈地说好吧,就蓝山。
我其实早像进入了幻境,我相像着这样布置的空间再加上如球一样的灯光,加上嘈杂的音乐,加上一群吃了******像手脚都抽了筋在甩头扭屁股的年轻人,就成了一个典型的歌舞厅了。她们的谈话对我来说真是像天书一般,我不禁问,什么卡布其诺,什么蓝山?
洛红梅笑了笑,好像说孤陋寡闻了吧,又说都是咖啡名,不过卡布其诺要甜一点儿,你以前喝过吗?
我摇了摇头。
本想给你点一杯卡布其诺的,可惜没有了,蓝山还可以,你将就一下吧。
我脑子里有一个大致的印象,咖啡和巧克力有共同点,因此觉得咖啡没什么神秘的。因此说你会品咖啡?
不会,就会喝。她调皮地笑笑。
喝咖啡也是很多名堂的,难道你只是牛嚼牡丹?
别文诌诌地压我,讨厌,在这方面我可比你懂多了,过去我常和朋友们来玩的。
太奢侈了吧。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什么空对月。你懂不懂?
我懂,莫使金樽空对月,可是这等高雅的地方,我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份来有些不合适。我们还是要固守贫困,即使有钱,也要注意节俭。
你以为来这儿就是为了花钱喝它一杯咖啡啊?这叫品味,遇到什么烦恼事,来慢品慢尝就什么也想开了。
那只是心理作用,还不如自己找个清净去处想。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咖啡,她说你尝一尝。其实我未尝先闻到它发出的气味了,我吸了一小口,啧啧地表示好喝。她忙着切蛋糕,还说咖啡讲的就是一个格调,要是像喝凉开水那样喝就没意思了,反面显得粗俗,而不是一种品味。越有钱的人喝咖啡越仔细。
她笨手笨脚地切下一块来,给我。我舔了一下奶油,像浓浓的肥皂泡一样,到嘴里便化了。姐姐说这咖啡里没加伴侣,那蛋糕上的奶油正好了。但最好别咬蛋糕,那样还叫喝什么咖啡啊。她狡猾地笑笑。
额。怎么吃不一样?我想只要心中有好的情操,再粗俗的举止也不觉得低级,我笨拙地满脑子搜寻好词自我满足。
当然不一样,差的就是品味。就好像一块地瓜。你可以煮了吃,烤熟了吃,也可以切成丝炸着吃,反正都是吃到肚子里,但做成拔丝地瓜就明显有品味。这就叫生活质量问题。她得意地嚣叫着。
我竟无言以对,只是享受蛋糕的美味。
乡下人淳朴,是美德,但问题大大咧咧的,城里人浮华,但总是认真地对待生活,对待自己。其实什么都是相对的,虽然我们称赞淳朴,反对浮华,可是时代在进步啊,或许多少年后人们都进城了,因此这种品味的追求,还是有必要的。再说谁高尚,谁不高尚,谁定的,还不是相对照来的,没有堕落哪有高尚。一个人身上没有缺点,只有优点,怎么可能呢。只追求完美,不接受失败,能过得轻松么,是不是?
我连连点头,忘了吃蛋糕。她的最后几句话对我触动很大。是啊,若一个人只追求完美,而拒绝或逃避缺陷,那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完善主义者,那他必将生活在痛苦中。因为生活怎么会洞察他所有的喜好并精心地为他准备好?我们注重的往往是梦想与现实的差距而忽略了这些差距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恰好为心灵开通了一条光明大道,我觉得以前的我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了。
于是我说这么深奥啊,喝咖啡有这么多好处!
那是,她得意地说,咖啡就是为哲理而准备的。你再喝一小口试试。
我吸了一点儿,但全溶到奶油里去了,只好又咪了一口。
怎么样?她嘴角沾着奶油,急切地问。
有些苦。
废话,咖啡就是苦的。
有点儿甜。
加糖了嘛,说点深刻的。
嗯,我知道为什么喝咖啡都喜欢加糖了,就是为了喝着舒服,而实际上苦是一直存在的,只是更专注了甜而忽略了苦。人也一样,生活中有快乐有苦恼,但如果能只去品尝快乐,而不那么耿耿于怀于痛苦什么的,那么人生就是快乐的。
和你喝咖啡真累。她调皮地说。
我一时搞不懂到底是谁累了,只苦笑了一下,说这都是安慰的话,除非变成聋子,听不见流言蜚语,变成瞎子,看不见丑恶,才真正不被外物所困。
你变成聋子瞎子不是更痛苦啊。傻孩子。说了半天又回去了。
但我还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懂,谢谢你。
她笑着说谢什么啊,臭毛病。
其实我不是机械地说出谢谢你,而是发自内心的。嘴巴受到心灵的委托而言谢。我连续吃了四五个小花,导致一嘴的粘稠,害怕一不小心被奶油迷住心窍窒息过去。她说你只吃奶油了,到时候怎么吃蛋糕,干巴巴的?我说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那啥空对月。有了一顿充,没有了敲马桶。
她笑说,是米桶,酸死吧你。
噢,是米桶啊,我说怎么会敲马桶。
她放荡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