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还给她讲了我干的一件蠢事,让我终生不忘的一件事。
我说,那时我真的是年轻气盛,有一次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大打出手,那女生就是阿丰的好朋友。
她迷惑地说,你是说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打架?
嗯。男生和女生不能打架吗?记得那时正好在上体育课,被体育老师给逮个正着。老师让那男生给女生道歉,他说他不知道怎么道。于是老师让他找个人教他几句。他说找我。我当时也想那个女生欠欠的,于是告诉他说,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才揍你的。
结果呢?
结果他果然对那个女生说我其实是看你不顺眼才打你的。老师问那个女生他说了什么?那女生重复了一遍,结果老师火冒三丈,从地上拾了半块砖头朝我过来,在我背上连砸了四五下,很疼的。他还说我也看你不顺眼。
你也是该打。看着不顺眼就动手啊?把你狂的。其实你真的教他几句好话,可能老师的火也就消了,结果你是火上浇油。
你真厉害,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说我把事情弄大了,结果让我呆在办公室,写检讨,还建议班主任把我所有的职务免掉,说这种学生道德太败坏了。
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体育老师让我在班会上读检讨。读了检讨,事情就过去了。可我说的那句话,在同学们中反复被提起好多次。有些和我熟的同学,见了我,就说,嗨,启明,看不顺眼就打啊。我只是笑笑而已。觉得自己说了一句没有水平的话。
我以为你还会特得意呢。
哪儿啊,其实老师打我时我就悔悟了,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错过了一次息事宁人的机会。不过,一段时间后,这事就被同学们淡忘了。只有我还记得吧。
姐姐就着灯光,仔细看我的表情,说不是很沮丧呀,听你的话,你那时还是春风得意呢,可现在一脸沧桑的样子。
我现在还沧桑吗?
至少有时很深沉。
岁月改变人啊。
我们来到一个豪华的购物广场,虽是晚上,但四层大厦齐明的照明设备还是显出它的美仑美奂来。我们走进一个商店,它的门是厚厚的玻璃做的,上面贴着订做蛋糕和欢迎光临。姐姐说这个广场一楼所有的柜台都承包出去了。那这个店就是蛋糕店无疑了,因为柜台上全是色彩鲜艳、造型奇特的蛋糕,就连正在旋转着机器做蛋糕的师傅也肥得要流出奶油来。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我看见了他红通通的大脸,皮肤紧得要裂开一样。他说欢迎,订做吗?
姐姐应了一声,说订一个。
于是我使劲瞅着那些颜色鲜艳的蛋糕,竟发现它们是塑料做成的。我拉了拉姐姐,说都是假的。姐姐说都是样子,喜欢哪个现做。
我自然不知道如何选,只看到有的上面画了一个小动物,有的写四个字,生日快乐。她指了指一个大蛋糕,问多少钱?他说四十五,不过你真要,可便宜点儿。她说能便宜多少?他说四十二。她说上面的图案不好看。我说买个小点的吧,这么大哪吃的完。姐姐说你别装熊了。他说几个人吃?我说就两个人。他说可以买那边小点的,二十二一个。可她坚持要买一个大的,还说吃不完分开吃,又坏不了。如果眼前没有人,我一定会骂她,你疯了吗?大不了被她揪住耳朵说没大没小的。但现在跟前有人,他像忠实的巴儿狗一样,脖子轻易不转动,只是眼珠子乱转,察言观色的。
姐姐说得多久做好?
他说十分钟就成。
姐姐说好吧,要快点,多弄几个花。又问我属什么,得知答案,对他说再弄上一个猴。
他像店小二一样愉快地说,好来,全照你的意思。
他指了指刚弄好的原胚,说你看这个行不行?她说行。
我曾在电视上看过怎么做蛋糕的,大概是取出一个圆柱形的蛋糕,用刀平行切开,抹上奶油再摞起来。他拿起一个不锈钢制成的工具,像直尺一样,平行贴在原胚上,转了一下底座,松软的奶油被挤压推平。他又在圆柱的侧面抹了一下,发现尺子上沾了奶油,又抹了一遍,大有追求至善至美的意思。
然后他放下尺子,开始装饰蛋糕。他扫视了一眼面前的林林总总,肩膀一沉,拿起一个圆锥形的漏斗,他俯下身,像一个手艺精良的木匠,匀速旋转底座,另一只手在原处上下起浮,我知道他的手同时在挤奶油,否则蛋糕的边缘就不会出现波浪一样整齐的弧线,那些弧线是绿色的。他连续做了四道弧线圈,让整个蛋糕有点像古罗马的角斗场。
然后他抽出一支小木棍,捡起一个漏斗,我惊讶地看着一朵奶油花是怎么在他手中开放的。只见他左手一捻小木棍,右手轻轻挤一下奶油,并做一个小小的弧线动作,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就长出来了,他的动作是连续的,于是一朵含苞未放的小花在他手中调皮地盛开。他有些得意,把小花高高举过眉毛,用镊子取下来,粘在蛋糕上。他问你们谁过生日?
她说你还没弄明白啊。
他噢了一声,说忘了。又问怎么就两个人过。她说因为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看了我们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在手中盛开鲜花,他一共做了八朵,使蛋糕的一大半像喜马拉雅山脉。他在花朵旁蜿转匀畅地挤出几片叶子,又拿起喷雾器模样的东西捏了几下,紫色的雾染遍了蛋糕。她说这是喷的什么?他说是食用颜料,没有毒的,放心好了。
当他用红色的奶油边挤边写出生日快乐后,问她把猴子放在哪。她说放在花的底下吧。她指了指。于是他眉头一皱,拿起另一个漏斗,挤出的是褚色的奶油。他先做了一个小丘,再点上两条线,好像是胳膊,再挤出一个头,用白色的奶油点上眼,鼻,嘴,耳。她说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猴子啊?他说猴子小鼻子小眼的,很难弄,又不能做得太大,否则就塌了。我看了看,像一块石头在那里,心想多亏我知道它是一个猴子。
他找了一个泡沫塑料盒,把堪称艺术品的蛋糕装起来,系上彩绳。又给了一个袋子,装了一些东西,好像是纸托盘。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的“慢走啊”把我们送出了店门口。但我们并没有离开购物中心,我被她带着左拐右拐的,我觉得我们顺着楼梯降到了地平线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