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这么长时间她没有呼吸。
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不知道,就是想叹一下。快点睡吧。她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一下。
我终于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地咬着。她捏住我的下巴,说真讨厌,跟谁学的,弄得我怪痒的。我于是规矩下来。
后来我又去过她家一次,但再没有那样过。
姐姐笑了笑,说哪样过?
我想最好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什么恰当的词。那时只是随着性子来的,没有什么低俗的意味。我于是说,我其实从没见过她的活着的爸爸妈妈。
姐姐听出了我的顾左右而言它,但通情达理地不再追问。只是说,怎么说的呢,说的什么话?
我也觉得“她的活着的爸爸妈妈”有点不通,忙解释说我只看过照片,没见过真人。
你是不是先打探一下,再去的?
不是,是她叫我去的。其实,她叫我去,她父母在家又有何妨?但我从不敢叫她到我家。我怕他们把阿丰当洪水猛兽,再说她也从来没有到我家玩的意思。
为什么呢?
可能是她的家太好了,没有打算到我的陋室去。我自嘲地说。
你经常给她买吃的吗?
我努力在大脑中寻找哪怕是一次,但很失望地说,我从来没有。
姐姐有些惊诧地啊了一声。
我说,的确是。反而她经常买东西给我。她家富有,根本不知道挣钱的艰辛,花钱大手大脚的,我家条件不好,我穿的也朴素,是亲戚家的姐姐、哥哥穿剩下的,旧的衣服。我用的书包还是部队的军用书包,早掉了颜色。但是那时好像我并不在意穿着,现在却特别在意,真是败坏了。
都这样,她含糊地说。
我们的交往主要在学校,假期我极少找她玩,几乎没有过。
后来呢?
到九年级,我们分开了。但每天还是有可能见到。那时经常模拟考试,她就十分关心我的成绩,见了我就问一句,我也不想骗她,考的怎样就如实说。我考的好,她和我一块儿高兴;我考得不好,她就说又贪玩了,很负责的样子。其实八年级她的学习很有起色了,但不知道九年级怎么样了。
你不问问她。
问过,她不说。说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后来她不知考没考上高中,反正去了纺织厂,估计是没考上吧。竟也没问她。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高中。
中考完了你没想再找她?
没有。我觉得过去的就算过去了,我会很快就忘了,好像当时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九年级那一年不在一个班就生疏一些。因此我就没找她。
没心没肺的。
清晨的雾折射着阳光,幻化出美丽的彩虹。晶莹的露珠挂在叶尖,应和着路过的春风。旁边一棵小树,独自支撑一片天空。过路人啊,不要以为它在享受天地的恩赐,不要认为它在做着多么炫丽的梦,我伸手去摸它粗壮的枝干,它竟然在发抖:为什么?承受了太多的寂寞,偶尔的触摸,也会让我不胜感动。
我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讲完了我的“罗曼帝克史”,姐姐也耐心而积极地听完了,有点如饥似渴的味道。我虽然内心仍有些害羞的情绪,但觉得呼吸顺畅,灵魂轻快了许多。我把内心装了多年发了霉的记忆都翻出来,像一方清清的池塘,如碧玉一般蓝蓝的水下是肮脏的污泥,我搅动了这些污泥,并清除出来。记忆本是老的,但池水争相泛起清亮的光泽,蒸腾出浓浓的雾气,便使这记忆光鲜如初,我一丝不苟地清除,我耐心地寻找这污泥中是否有珍珠。我告诉自己,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既然我已经吐露了实情——这在以前是守口如瓶的,要拿出对待那些灰头土脸的岛民的目光的态度——冷漠而处之泰然。
离我的生日还有三四天,姐姐就掐算起来。她问我是阴历腊月初二吧?我说是。我又说我其实最不爱过生日,在家的时候我常常不记得生日,总是妈妈提醒我说我要长尾巴了。长尾巴就是过生日的意思。一般是吃面条或包饺子。
姐姐说今年不同了,要给我过一个难忘的生日。我感激地笑了笑,说生平第一次过“圣诞”啊。
我生日那天天气晴好,白天艳阳高照,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只有寒风清冽,看不见,闻不着,却感到它的尖锐。她遗憾地说不是星期天。我有同感,说早知道就晚两天出来了。姐姐忍不住笑说,你家里人还盼你早出来呢。晚上,她说别去自习了,没问题吧。我摇了摇头。她又说要带我出去吃饭。
去你家吗?
你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那你穿得那么好看干什么?
不让你上自习你高兴傻了是不是?穿得好看就必须是回家啊?没头没脑地说话。她推了我的头一下,又说,去我家你还想不想过生日了?非得先审你一夜,那时你就最想再晚生一天了。她得理不饶人地说。
又不是去集中营。
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了。给我把那件面包服拿过来。她指了指她最常穿的那件衣服。
她今晚穿的是我觉得她穿后很帅的那身衣服,像一个女法官一样潇洒。但她再穿上面包服,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好像掩饰住了本意,失去了那件深色西服的意义。她穿面包服的时候我痴痴地看着她,又笑着。她说傻笑什么?我如实相告,并打一个比喻说,像是画一条蛇,本来很像,又画了两只脚,如果画的好还行,别人以为是龙;可是又没画好,就成四不像了。姐姐说差点儿让你憋死,你就说画蛇添足不就行了吗?
于是又要脱下面包服,我连忙抓住她的手,说我是随口这么一说的,外面多冷,还是温度要紧。她拉上拉链,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我看了看全身的装束,说好了。她看了看我穿了几天的大衣,说该洗了,虽然看不出有灰。我说是啊,明天在学校洗洗。
关了灯,锁上门,来到一个清凉的世界。天上有那么多的寒星,在如丝如缕的风中荡荡悠悠。月亮如弯刀,在黑色的星空差不多要被忽略。街上的行人很少,虽然才七点多一点儿。不过商店仍在坚持着,存在着,盏盏电灯发出红的,黄的,白的光芒,仿佛是凝固的寒冷。
我和她并肩而行,路灯调戏着我们的影子。皮鞋与坑洼不平的路面摩擦,发出沙哑的声音。姐姐说,阿丰送过你礼物吗?我说送过,八年级时送过我一支钢笔。后来让我用坏了,不知弄哪儿去了。姐姐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全凭自己的脾气来,人家送你的礼物你怎么能随便用,还用坏了呢?你简直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她生气地揪了一下我的耳朵,寒风的作用下,真疼啊。我苦笑了一下,有抱歉的意味——对过去经历过的事和交往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