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经过的是一条专卖衣服的街。两条由衣服砌成的墙把道路分成三股,人们在衣服墙之间穿梭。衣服有很多,面包服,羊毛衫,秋裤,各式各样,颜色缤纷。有的打出挥泪大甩卖的口号,估计他已经穷途末路,只有这些家底。姐姐又问我想不想买衣服,我说我有的是,不光有自己买的,还有别人给的。姐姐说她以前也是长穿别人的衣服,多数是她姐的,后来就不愿穿了,自己想穿什么就买什么。穿不烂又不愿穿就扔掉。我说我也有些不愿穿别人的衣服,因为那些哥哥们的衣服要么太大,要么穿得很脏,衣领脏的洗不出来,姐姐看了看我的衣服,说是你妈妈给你买的?我说是的。我穿的衣服很休闲,是大格子的,让人看了还觉得稳重,也合身,因此姐姐说你妈妈挺有眼光的。
终于到了那个鱼肉市场,姐姐问我还想不想再逛了,我想反正没什么好光景,再说有得脚疼,姐姐说其实这儿有好多公园,改天带你去玩。我答应了。姐姐于是下令带我进去鱼肉市场,她的突然的严肃有些幽默,她说让我深吸一口气,我照做了。我看了看挂在门口的牌子,写着隆鑫鱼肉批发市场,从外面看,它差不多有几个篮球场大。向里看,倒有些黑洞洞的。
我们登上了有11级台阶的楼梯,楼道上流出一些油一样的液体,刚进去,便是那些臭的,腥的,咸的,气味,像是约定好了,一起进入鼻孔,原来进这个市场是活受罪,我和姐姐相视而笑,我捂住鼻子,姐姐说小心别滑倒,别绊倒,地上湿湿的,全是血之类的,沾衣服上就不好玩了。
鱼肉市场,顾名思义就是卖鱼卖肉的。本来那些生的,熟的,加工好的,鱼和肉是可以让人垂涎三尺的,但这其中的味道实在令人无法恭维,那是一种腐朽与肮脏,这种情感被牵涉到肉上,影射到人上,便浑然一体只是恶心了。成堆的香肠火腿整齐排列,像被人冤枉似的,静静忍受这种气味的折磨。我其实还是有正确的判断力的,因为我相信人类文明的强大,那层包在外面被撑得紧紧的塑料纸能够抵挡臭气的袭击,我甚至能闻到香肠的美味。
鱼肉市场人挺多,有的挎篮子,有的提袋子,一双双搜寻的目光,仿佛想买又支付不起的恋恋不舍的回头。卖货的老板一个个脑满肠肥,甚至在黑暗中,他们的脑壳通情达理地发出光亮,他们有的大声吆喝,声音在偌大的房间内回荡,有的抡圆了臂膀剁着猪骨头,还粗鲁地发出嗨嗨的声响。
但他们无疑也是面临僧多粥少的局面,我于是开始归纳,做同样买卖的人凑到一起,便出现了竞争,因为没有一种意念中的,或现实中的天平来均衡每个人的机会。机会要自己把握,靠信誉,靠服务,靠人缘。我向来以为生相凶恶的人卖出的肉,用最好的厨具,最好的烹饪方法,最好的佐料而做出的菜,也会倒胃口的。我确实刚刚见到一个卖主很凶恶的样子。我于是又想,如果有一桌人正在吃这盘菜,他们本不知道这道菜的来历,这时这个卖主冲进去宣布这里面的肉是他卖的,那些人肯定都呕吐不止,发誓不敢再贸然吃肉了。想到他们的滑稽场面,我偷偷笑了一下。但还是被她发现了。她问我笑什么,我便讲了刚才的想法,她婉尔一笑,亏你想的出来。
我们七拐八拐,我早已迷糊了。其实刚才在街上我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像一个指南针落在磁石上,我只好紧跟着她。我们灵巧的躲着来自各方面对洁净衣服的威胁,比如,当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一只屠宰好了的鸡,那鸡头倒垂,尚淌着血,我们明智地让路,让她从容而过。甚至还有个人,抱着一竹筐不知什么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叫嚷着血啊,血啊。吓得前面的人忙回头,拿出一种见怪不怪的神情,让他先行,好像心甘情愿吃这种亏。
走到一个摊子前,我们停了下来。正有两个家庭主妇在挑选鲅鱼,还喋喋不休讨价还价。那卖主30岁左右,声音很轻,不粗不细,他脸色白净,不过胡子拉碴的。他还戴了个鸭舌帽,灰色的,李宁牌的,或许他想戴帽子以彰其貌,殊不知反而庸俗,成了画蛇添足。就好像平淌的溪水,给人宁静闲适,如果碰到石块,激起浪花,荡出波纹,倒给人一种跳动着的不安之感,蜡烛的火焰如果是跳动的,是最令人讨厌的。
他手里玩弄着明晃晃的刀,身上的深蓝色褂子布满的油污,如果让细菌学家或医生看见了,那是不得了的,他会说那上面寄生了多少细菌,多少病毒,是如何的不卫生。我只觉得那件衣服本来不算沉,但现在像怀了孕的模特,凭空加重了许多。我甚至敢打赌,把那褂子的油一拧,足以做菜了。
卖主显然认识姐姐,他显得有些激动,因而在余下的与那两位妇女的口舌战中分散了注意力,她们满意地走了,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好像在感谢。姐姐不为所动,只有我回敬地笑了一下。
那人抢在姐姐前面,有些明知故问地说,来了啊,姐姐嗯了一声。那男的又说,不是给你我的手里号码了吗?你打个电话我就给你送去了。他的语气很体贴。
姐姐很老实地说那怎么行,你可是个大忙人,耽误了你的生意怎么办?
什么耽误不耽误,给你送我不也是在做买卖吗。我听他说话,纳闷地想,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姐姐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卖主又问,最近行吧?
还行,马马虎虎。姐姐说。
那男的又问,肉啊什么的没坏?别看天这么冷,放久了还是会坏的。那男人说话时虽然有些木,然而目标还是专一的,那就是姐姐。这使姐姐有些慌张,目光在一堆白的,紫的肉上游移不定。
姐姐说一般坏不了,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什么阳光都没有。
那男的说也是。
接下来是沉默无语,只有周围的喧闹。下一个时刻,在她说你时,那男的不早不晚说最。姐姐有些脸红,看了他一眼,不做声了。
那男的说,最近晓君没去找你?
姐姐说前几天去过一次,那鬼丫头一去就吵吵着什么都要一串,我当时忙的要命,我就叫她等了一会儿,她吃完帮我收了摊儿,在那儿过了一夜,姐姐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责怪。
那男的说,她就是不懂事,改天见到她我教训教训她。
姐姐说,没关系,她的脾气我最清楚。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同学,她就是淘气点儿。姐姐的语气有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