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的方形的脸上写出了苦恼,好像是无话题可谈的窘境。不过,他还是发现了我,我当时正用心感受气氛,没注意到他对我的关注。
那男的问,这小伙子是谁啊,挺斯文的。
姐姐把手在我肩膀上搭了一下,又放下,说这是我弟弟,亲戚家的,在一中读书。
那男的噢了一声,打量我,仿佛警察审问嫌疑犯的神情。我对他笑了一下,表示友好。
姐姐说你快点给我收拾一点儿东西,我那边等着开张呢!
那男的问要多少,还按上次的来一份?
姐姐说,行。
于是他开始忙起来,肉像懂事儿似的见着刀刃就裂开了,他仔细地割着,绝不粘上一点儿肥的。那架势像在给病人动手术。他说你要不要软骨?姐姐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说你要是昨天来就好了,昨天那些软骨沾的肉很多,我懒得削,心想给你留着,不想被人硬是买走了。姐姐说无所谓。
他直起腰来,把肉装好,放在秤盘上,称的指针像一个人被扎了一下,忽的转了大半圈,足有六斤。
姐姐有些过意不去,他说多个斤儿八两的,无所谓。然后他拿出剔好的软骨给姐姐看,姐姐说不错,肉也挺多的。他这才放了心,装了不知多少,用方便袋装起来。
然后他问乌贼和鸡肝怎么弄。姐姐说每样都是半个砣。现在的储藏方法是把鱼,乌贼之类的东西用水冻成冰团,这样拿也方便。于是他用特殊的刀砍开冰块,那乌贼像鱼脑冻,它们的眼星星点点,黑黑的,使整个砣像琥珀一般,鸡肝砣是紫红色的,他小心地砍,防止把完整的鸡肝砍碎了,冰屑在他的胸前胡乱冲撞。
砍开了冰砣,他仍用袋子装好,问姐姐还要什么。姐姐说就这些吧。他找了一个自己觉得结实的袋子把所有的东西装一起,费力提了出来。
姐姐于是掏出钱包,他忙说不急不急,你先用着。
姐姐说那哪儿行,你也不容易的。于是掏出一百,说够不够?
他说够的很,五十块就行了。对你我就是进货价,我哪能挣你的钱?
姐姐说你可别赔着本儿卖,该多少就多少。
他笑了笑说,哪能呀,我永远也不会赔本的。说完他看了姐姐一眼。
姐姐脸红了,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先走了,我们还有别的东西没买。于是姐姐示意我帮她提袋子。这时,那男人说你们怎么来的?
姐姐说步行过来的。
那男的说,要不你们先回去,中午我骑摩托给你送去。
姐姐说,谢谢,我们轻松就抬回去了。于是催我动作快点儿。
那袋东西少说有30斤,我觉得脚下的地面发狠得粘,几乎把鞋沾掉。
后来姐姐又买了些鱼干,好像是鲫鱼,被晒成树叶的模样,姐姐说这种鱼片很受欢迎。刚才那男的的忠诚我完全感觉的到,他出手大方,不斤斤计较,而这个卖鱼片的妇女,她瘦得像鱼片,繁琐地称量,觉不多卖一条小鱼。
其实姐姐跟那男的说话时一直是赔着笑,因而她的脸色时而阴暗,时而洋溢喜悦,像一块编织得不均匀的云朵飘过。我们从近似于冰窖的市场走出,来到这光明的世界。
我看了看手表,将近十一点了。太阳光猛烈地照着,却还不醒大地的春意,好像大地是一个伤心欲绝的人,任何感化也阻止不了它的正在变冷的心。阳光对风起了一点作用,使之并不像晚上那样尖锐。
在回去的路上姐姐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她只是说,快点儿回去,要不冰坨就化了。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全没有闲逛的悠闲。我们只停了两次,一次是我内急,路过公厕停了下来,可能是因为早晨喝的汤太多。厕所的旁边有一座雕像,是一个女的,她昂首挺胸,身体前倾,做出要飞天的姿势。她穿着裙子,胸部的凸起夸张似得很大,整个雕像叫飞向新世纪,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姐姐就站在雕像下等我,并没有被它吸引。第二次是路过一个包子铺,姐姐说叫我等着她,我见她笑着与一个中年人寒暄后,那中年人热情地取下一个笼屉包子,用袋子装好。包子铺周围还有几个饭馆,有拉面馆,馄饨铺,饺子馆的,不远处有一家影楼,门前一块黑板,写着今日影片,好几部,基本上都是我没看过的,只有几个演员认识一点儿。二楼栏杆上还有一个音响,里面传来打打杀杀的声音。
回到住处后姐姐吃了三个包子,剩下的我吃了。之后姐姐问我是不是有午睡的习惯。我觉得她想快点出去支起摊子,便说从来不睡。她又问我下午回不回校,我说不想回去。她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些无奈,叹道那么下午在这儿体验体验吧。我答应了,她于是忙着收拾东西,她把买的东西倒出来,如数家珍地检查,然后都取出少许,她找出一块形状特殊的铁块,砸冰坨,我要帮忙,她说你呆着吧,别弄坏了。我只好静静地看着,那些冰渣溅落到干燥而冰冷的地面上,渐渐融化为乌有。刚吃过的包子是肉馅的,还加了少许韭菜和虾仁,味道自然不错,但虾仁好像有些沙粒,吃起来咯噔乱响,以致于让我觉得它的肮脏,不过现在回味起包子的味道,已经没有了杂质的干扰。
屋子里回荡着梆梆的敲打声,像一个苦行僧在幽深的时间隧道里召唤每一个孤独的心。他的血红色油漆斑驳的木鱼张着大嘴发出阵阵呐喊,那空洞的黑暗仿佛要收集世间所有的苦楚。我的视线渐渐模糊,那飞溅的冰渣像撼天动地的海浪,每一次撞击岩石,都完成一次生命的升华,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永恒的奔放之花。我仿佛觉得这屋子正旅行在不知哪个时空,在这个时空时间像货物一样被堆积,要用多少就取多少,空气粘滞得能建起空中楼阁。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和她在一瞬间已经度过了十余年,我在问自己,是不是离自己向往的那种宁静很近了,一间小屋,红瓦白墙,我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
当我悠悠从胡思乱想中醒来,发现她已经成功分离出七八条章鱼,出了有几只被弄断了触手,一般没有太多的损坏。她笑着,眉清目秀,让我的心像通了一股电流。她对我说刚才走什么神呢?我看了你好几眼,可你像灵魂出窍,不理会。我对她讲了我刚才所想的,她说你这叫多愁善感,懂不懂?我说为什么,我不懂。她说你喜欢安静,逃避世俗,这不是多愁善感吗?我没有说什么,但有些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