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朦胧的光从窗户挤进来,屋子里撒满了昏沉的色彩,所有的东西都携带了一个阴暗面。屋外别人的喧闹很清楚。他们在互相打招呼,什么天可真冷了,屋里的水结冰了。这可以理解,整天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哪儿还有新鲜话题可谈?我渐渐从混沌中清醒,好像突然从明亮的房间进去黑暗的地方,我首先意识到我睡觉的地方是怎样的不同寻常。更严重的是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于是我回想起来她已经把我当弟弟了。虽然是在黑暗中,但说出的话却涂不上黑色彩。她的身体毫无顾忌地与我贴在一起,她的胳膊搭在我腿上。当我意识渐渐恢复,我体内一股力量在滋长,虽然我想维持现状,到不知为什么还是采取了远离。我坐起来,结果把她弄醒了,她像对睡眠不足而不满一样,发出一些叹息。
这么早就起来了,.天才蒙蒙亮呢!反正今天没货了,再睡一会儿,待会儿咱们去进货。她见我坐起来,也拖着身体坐起来,她头发蓬乱,妩媚而有些凄美,她穿着白色线衣,线条很美。
睡不着了。我张了张嘴,因为我想起昨晚的诺言,但姐字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出来,笑了一下说,还不好意思呢。我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她高兴地躺下来,应了一声,又碰了我一下,说睡不着躺一会儿。我喜欢她既说又动的表达方式,让我觉得有些亲切感。她长出了一口气,好像静静地躺着就是她一生最大的追求。她身体笔直,好像故意绷紧,我尽量在控制距离。
弟,昨晚做梦没有?
我记不得了,好像有过。如果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不过我要看到什么东西才能回忆起来。你做梦了吗?
做了一个,不太受用。里面还有你呢。
受用就是让人舒服的意思,因此我不想让她讲。但考虑到一来若不让她讲卧谈就戛然而止了,二来她说里面还有我什么事儿,我于是说,聊聊听听呗。
她略微组织了一下思路说,那个地方好像就是咱们今天要去的市场,又有点不一样。我当时正和一个人讲价钱,一回头发现你不见了。我就到处找你,结果发现你在二楼,手里拿着一个红红的东西,像是什么的肝儿。我喊你下来,你也喊了一声,说你要买它,你还说挺便宜的,在楼上给我算小账儿。我也就上了二楼,却发现你上了汽车,手里还拿着那一挂肝儿。我赶紧追,却追不上,但觉得道路倾斜渐渐竖起来。我在往下掉,却看着你坐着车里在那不动。我当时还想你怎么不拉着我。梦里我觉得难受死了,现在想想还是难受。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我觉得在她梦里我是个不令人喜欢的角色,但我也没有太多的理论说服她梦的不可信。我只是认为或许她想到要与我去进货,因此就做梦了。可能把我当弟弟后很高兴,因此就做了失去我的梦。所谓梦是反的。我因此这样对她解释,她似乎很满意,问我做没做过噩梦。
当然做过了。我几乎很肯定的回答,其中略含对她刚做过噩梦的安慰。
讲讲,她感兴趣地说。
有时候我几乎天天做,可能跟心情有关吧。心情不好,做的梦也别扭。有的梦里杀人了,被人追赶了,考试迟到了,考试试题忘了做一页了,都记不太清了。不过有一个梦,让我始终忘不掉。
我梦见我到了一个房间,那房间的风格有点像古代的房子,是木门,木窗,没有玻璃,是糊的纸。我梦见里面有一张桌子,上面铺了一张红布,桌子上面有两支粗粗的红蜡烛,正点着呢。还有几个啤酒瓶,几盘菜。不过我忘了有没有一只烤的发黄的鸡。反正在我梦中我认为那是给谁设的灵位。她听我讲时,不时应一声,好像正随我的描述进去那个房间,她似乎有些恐怖了,因此我还没说完,她就连说恐怖恐怖,最后几乎惊叫,好像她的房子就是那个老房子。
真没想到你能做出那样的梦,你可真不简单呢。她的话傻子也能听出来那不是夸奖。
其实以后更吓人,简直有些神秘,你听不听?
你说吧,她动了一下,好像要摆好一个姿势,迎接某种危险或挑战。
我做这个梦几天后,我的一个邻居就遭车祸死了。
接下来是沉默,只有气息如云雾,生于斯,逝于斯。
你迷信吗?
过去很迷信,现在不清楚。我说的是实话,我以前十分相信因果报应,暗示之类的东西,几乎达到了病态。但自从考试失败后,心灵对以前的思想渊源有些麻木,老是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去面对人和事,反而觉得轻松许多,梦也做的少了。
我继续说,我现在记不太清了,当时好像并没有认为他的死与我的梦有关,那是就觉得人生也容易,死也容易。真是无常。我常想昨天他还在街上笑盈盈地与人打招呼,今天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他了,真是无法理解。那时还是冬天,我晚上有自习课,一般九点回家。在胡同走时,风一吹草垛上的雨布,就吓得我起鸡皮疙瘩,每天最操心的是晚自习后怎么回家。
你不会跟几个同伴一起走?
我的邻居家一个女孩跟我是同校,但一般碰不到一起。
不用说你们农村,就是城里,我那会儿下晚自习也是吓得要命。我回家要经过一个破厂房,那会儿刚遭火灾,白天看上去黑黑的,就已经很森得慌。晚上月光下,楼房的轮廓格外分明,你越不想看它,它越明显,那窗口好像有些东西在跳,即使过去了,也老觉得有东西在追。
嗯,上晚自习就是这点不好,老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你家离学校远吗?我问道。
骑车得十五分钟吧。
我差不多也得十五分钟,不过我是步行的。初中时我体质很弱,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上了高中还不到半年,我就决定跑步上下学,我记得刚开始时常跑得头痛,好像是大脑缺氧。
她笑了说你坚持了多长时间?
我精确了一下,说有两年多一点儿。在高中时每天跑步上下学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记得在初中时一次千米测试,我得了倒数第二名,最后还弄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但现在,我甚至能跑一万米。我没有爆发力,但有忍耐力。
姐姐夸我确实有毅力。这时太阳从大海中挣脱出来,像裹着一层海水,光线失去了锋芒。有人说太阳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为了不让世人觊觎她的美丽,变用光剑刺他们的眼。但我很难过她每天都有被目光玷污的窘境,她看上去像蛋黄,要流出香浓的油。不知哪块自作多情的玻璃,把橘红色的光折射进小屋,于是马赛克的墙上多了几块亮点,像闪光的铜铃。
屋内亮起来,隐约可听到奔驰着的骑车的声音。在城市里,尤其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要听到鸟叫是不容易的。因为城市的烟气不能讨鸟儿的欢心,尤其在即将到来的严冬。城市的鸟儿是真真正正的过客,它们爱的是在荒郊野外寻觅成熟饱满的草籽儿,在风雨飘摇中体会相互间的偎依。它们为什么来到城市?是因为城市中带油气的垃圾,还是那些可筑巢的空中楼阁?唉!这些来城市里恭维人类的傻鸟儿。
我听见几声鸟叫,随即又消逝了,以至于我不敢肯定刚才是否真的鸟鸣。姐姐在想什么呢?是刚才的梦还是又睡着了?我有些宽慰终于从刚才的噩梦话题走了出来。我以前看过周公解梦,至今记忆犹新的有一条,那就是梦见女人光着身子是不吉利的。我于是回想昨晚的梦,但确实想不起我梦见过女人。其实梦的解析是有理可分析的,但我懒得想,不过我对刚才关于姐姐的梦的分析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