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兄这是在做什么?”余镜问道。
“这是我问院中杂役要来的驱兽粉,山中猛兽虫蛇闻到这种气味都会主动避退。”吕文中顿了一下,“余兄弟有所不知,这山门之上和山门之下可大有不同。山上仙家仙气充足,虫兽因此身躯壮大,开启了灵智,不会主动伤人。这山下的虫兽不然,依旧野性十足,青城山仙家宝地,其等亦是得到仙气滋润,壮大身躯,伤起人来更是凶残。于是有仙家制出了这种药粉来,给山下的杂役洒在身上和他们住的地方。”
“这个地方也是我向杂役问来的。”吕文中补了一句,看起来他很愿意回答余镜的问题。
余镜不知道该怎么做,看见吕文中拿颇为小号的木刷,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红绿色的膏状物。吕文中拿起一个小勺子,刮起一点红绿膏,抹在小木刷上。
“这是桑汁,皂角,青盐熬制的‘牙膏’,用这个刷牙可以保护牙齿。”然后他又拿出一个盒子,里面亮晶晶的粉末,“这叫珍珠粉,刷牙之后抹一些在牙齿上。”
说完他递过来一个小木刷,示意余镜也用用。余镜照猫画虎,在小木刷上抹上牙膏,学着吕文中的动作,把小木刷放到口中,在牙齿上刷了起来。
不一会儿,嘴里似乎被什么堵到了,余镜心里一惊,赶紧把小木刷拿了出来,吐出一团红红绿绿的泡沫。
“余兄弟不要害怕,这牙膏里面有皂角,这样子刷牙是会有泡沫的,这是正常现象。”吕文中急忙吐出一口泡沫,向余镜解释。
“哦哦。”余镜不由得大糗,再从盒子里抹了一点牙膏上去,又刷了起来。不一会儿学着吕文中吐出泡沫,含了一口水晃了晃就吐了出来,然后又学着在牙齿上抹上珍珠粉,珍珠粉一抹上去就粘在牙齿上。拿起一条毛巾沾了水抹干净脸。
“珍珠啊!”余镜也听过这种产自湖海的高级产品,那是富贵人家才能够用的起的,那还只是做装饰,没想到吕文中家竟如此豪奢,用它来刷牙。“吕兄,你每天都漱口,都用这珍珠粉的吗?”
“是啊。”吕文中显得很淡定,“以往在家中,每餐后,都是要用这珍珠粉漱口的,只是我嫌它太麻烦了,所以便每天刷牙的时候用一下?”
余镜咋舌:“你们这些大世家都是用珍珠粉刷牙的吗?”
“刷牙用的是牙膏,珍珠粉是防蛀牙的,我若是长大些也就用不到这东西了。”吕文中纠正,“不过也不是每户人家都用珍珠粉的,有的人家也会用白锡粉,银箔粉或者水银粉。”
余镜本来还想来问什么,见吕文中把散在脑后的头发捋到前面,然后喊余镜:“余兄弟拿个木勺来,舀水浇到我头上。对了,记得在我脖子上盖条毛巾。”
余镜依言,拿起一条毛巾放在他脖子上,防止水浸湿他的衣服,然后拿起一个木勺舀起水来,轻轻的浇在他的头上。
“余兄弟,那边最大的木盒拿过来,刮些抹在我的头上。”余镜打开那个盒子,里面黑糊糊的一团膏状物。余镜看见木盆里有许多小木片,就拿起一块小木片刮了一些,抹在吕文中头上。
“多些,多些,够了。”吕文中伸手将膏状物抹开,然后又让余镜舀水浇他的头,直到将他头冲干净了,又递过去一条毛巾让他擦干净头发。
“余兄弟要洗下头发吗?”吕文中擦干净头发问道。他注意到,余镜头发颇为干燥粗糙,拿了根发束在头顶。
余镜有些兴奋,但似乎又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吕文中让他站到自己刚刚站的地方去,把毛巾放在余镜脖子上,给他洗起头来。
水浇在余镜头上的那一刻,余镜冷得打了一个哆嗦,还没有缓过来,吕文中的双手就在他的头上搓了起来。又是一勺冷水浇了下来!
“余兄弟若是不介意,文中就用刚刚文中用过的毛巾给余兄弟擦干净头发了。”吕文中把刚刚他用过的毛巾在水里搓了搓,然后拧干,给余镜擦干净头发后顺带他脸上的水擦了擦。
两人都是刚刚擦干净头发,湿漉漉的,随意披散,倒像是两个逃亡的人,狼狈不堪,两个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吕兄家里真是奢华啊。”余镜感叹,“那么吕兄为什么不留在天策上将军的身边,而要来这仙家之地呢。以吕兄的家境,在世俗之中当个土皇帝又有什么不好呢?”
“余兄弟倒是这般容易满足啊?”吕文中有些戏虐,但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若是能够成就仙人,就有飞天遁地的神通,拥有数不尽的寿命,看见人间美景,享尽佳人。可以让世俗皇帝低头,可以傲游天地,笑看苍生,那样子不比
做了个凡人终了一生要好上许多吗。”
“那吕兄成仙之后呢,做的还不是世家做的事情吗?飞天遁地的事情太远了吧?就像马院主和吴护法一样,也是仙家中人,他们还是不能够飞天遁地的吧。若是要能够飞天遁地,怕是需要修炼到一种很高深的地步,最起码要比马院主和吴护法修炼得高深吧?我们真的可以修炼到那种地步吗?”余镜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不好意思,在眼前这位志向高远的同伴面前说出这样丧气的话,仿佛是自惭形秽,又好像是说出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
“余兄弟可不要这样子说,若是有下次,就不要怪文中做些不冷静的事情了。”吕文中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冷了下来,随即眼神又恢复了,“余兄弟莫怪,文中处在军伍中多年,说话若是不注意,就会带上三分戾气。”
“不怪不怪,我刚刚也是说错了话。”虽然被惊到了,但余镜还是冷静下来呐呐的说到,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余兄弟不怪就好。”吕文中也发现刚刚真的把余镜给吓到了,脸上的笑容又亲切了几分。
“余兄弟刚刚说,来着仙家之处和在世俗中做了一个富甲一方的世家豪强没有什么分别。文中对此不敢苟同。世家豪强不过有些财富或有些权势,说到底还是倚仗外力,官府,钱财,甚至依靠皇室,呼喝一方,威风八面,权势滔天。这些在余兄弟眼里是不是就是一生需要追求的东西?”
“嗯。”余镜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我...爹之所以让我来这青城山,就是因为无论能不能入门,都可以有银子拿,还可以有一个不错的前程。”
“令尊......还真是幽默啊。”吕文中有些哭笑不得,同时意识到余镜嘴里的不错的前程,大概就是到镇上学个手艺或者开个小店铺那样的可以离开农门工作。
“余兄弟想的其实没有什么错。”吕文中是真的没有因此瞧不起余镜的意思,“文中自幼生长于将军府,哪怕六岁入军营,也是跟随在父帅身边,说不上娇生惯养,倒也差不多了。”
忽然自嘲一声,“你看我这些小东西就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吃得苦的人。”
“但是,也正是如此,文中才对许多东西看得不重。文中最感激我父亲的,不是他把我生在一个富贵人家,而是父亲让我不过把一些事情看得不是很重要,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为了勾心斗角而活,能够追寻我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我还年幼,父亲四十寿宴,有人进献了一种奇巧玩意,叫做烟花。烟花点燃之后,会有火光飞射向天空,然后炸开,五颜六色的火焰在天空闪现,好不漂亮!若是下次有机会,我带一些来送给余兄弟。”吕文中顿了一顿,“但是呢,烟花只有在天空炸开的那一刻绚丽无比,之后便迅速消失。你知道我那时候几岁吗?五岁,只有五岁。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怎样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呢?就像烟花,燃烧过后就复为尘埃。之后第二年,我便要求跟随父亲进入军营。到今年我虚长十一岁月,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哇。”余镜不由的惊叹,五岁的时候他不过和那时是个大孩子的大哥余铁在一起,把时间用在打鸟这样的小事上。
吕文中忽然像猿猴一样爬上瀑布顶端,站在上面,张开双臂面向初升的太阳,朗声说道:“文中自幼便想过,也懂得人终究会死,也知道死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事情。这里有绿水青山,山上云雾缭绕,仙气飘飘,树木仿佛在这一刻焕发了生机,太阳刚刚升起,云轻雾散,远处有仙乐遥闻。文中还没有看够,还没有听过。古人曾有文章传世‘自其变者而观之,则万物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江山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既然如此,文中倒想求个长生,见一见这长生,用力活够这一生!”
说罢,大喝一声,就那样从十余丈高的瀑布顶上一跃而下,少年的呼喊声响彻,不绝于耳。余镜看着那个从高处跳下的身影,怔怔出神。
“余兄弟,你也跳下来吧!”吕文中从小潭中露出头来。
“好啊!”余镜应了一声,也不脱去衣裳,跳入了潭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