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怒放的王元泽满怀热切地跨入卧室以后,不由落寞若失地明白了其中道理。因为朦胧烛光之中,河湾昏卧在床,恬静而睡,透过一层遮体薄纱,只见玲珑身躯如同璞玉无瑕。怦然悸动的王元泽,此时止步不前亦不忍后退,他怕一时纵情而悔恨终生,他怕一朝不慎而永陷沉沦,他怕占有那冰清玉洁之身,而伤透那晶莹剔透之心。隔着欲望之雾,王元泽清醒领悟,那不是征服,而是误入难出的一条狭谷,更是玉石俱碎的不归之路,因为有一种获得叫做自取其辱,他不能用一时糊涂,将自己宁愿一生守护的至真之爱瞬间玷污。
豁然明朗的王元泽轻轻上前,沿床而坐,处于暗室当中,借着一盏清灯,只着丝缕的柔玉娇躯,已然印人心底,王元泽虽然痴目不移,却不敢轻纵情欲,他小心而庄重地扶起不醒人世的河湾。怀里的温香之体让人绮思意恋,凝滞的迷离夜色也让人只想醉卧缠绵,狂心欲动的王元泽不忍魂断而自控欲念,他心无旁骛地为怀中之人穿回件件衣衫,坐怀不乱只为有朝一日的两情相愿!静坐良久的王元泽,终于渐渐抚平了滚烫之心,他知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想起别有用心的顾大娘,竟然设此低劣阴谋,只为让人一夕风流,却全然不顾愁至永久,简直蠢得无药可救。王元泽深情款款地看着昏昏沉睡的河湾,满心怜爱地自言而叹:“可怜的姑娘,伴着这个居心叵测的老妖婆,到现在都没有羊入虎口,也真算是傻人有傻福。”王元泽此时和衣独坐而静静思索,世间有多少被愚蠢之举所破坏的美好和谐,不知酿造了多少不该铸成的遗恨难解?
第二天一早,王元泽推开两扇房门之后,扑面直射的阳光更让他感到眩晕疲倦,可等待赞赏的顾大娘却是奸笑满脸,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我那名副其实的侄女婿,这一夜您睡得可好哇?”却见王元泽双臂舒展地自顾自言:“天终于亮了。”顾大娘紧跟其后而念念不休:“我这计策可真是妙,侄女婿一夜之间就把烦恼全抛掉,小河湾就是想破脑袋她都想不到,等到一觉睡醒之后,管她是哭是笑,是作是闹,她不上花轿也无路可逃,这女人呀,一旦失去了贞操,那就会从鲜花变成枯草,好比焖熟的大米,种到地里她收不着,就像那煮熟的鸭子,想飞她也飞不了……。”对此絮絮叨叨,王元泽不胜其烦,他猛然回身地厉声打断:“你给我听着,湾湾今日完好如初,我娶她进门的那一天也必须白玉无瑕。”顾大娘怔然一抖,不料煞费苦心竟会再次付之东流。
料知其意的王元泽随后严重警告:“她对你毫无防备之心,你对她也必须只有保护之意,你是要鸿福还是要横祸,可要仔细琢磨。”听到此言,顾大娘点头哈腰地满面赔笑:“我的大公子,我的侄女婿,姑姑我不傻不苶,可是个明白人,您就把心放宽,再把聘礼备全就行了。”对于不要尊敬而自选卑境之人,不给尊严似乎就是对其成全。王元泽冷酷依然,随后掏出怀中的一纸词篇:“转交给她。”顾大娘一叠连声地满口答应,恭送元泽离去,便把柴门关闭,然后转过身来,展纸偷窥,原来竟是一首《浣溪沙》,坐在石凳上的顾大娘看了又看,竟然涌现无数伤感,她捶腿哀叹又开始怨地怨天:“这个薄恩寡意的老天爷,我在年轻的时候怎么碰不上这百里挑一的如意郎君呀。”顾影自怜了半晌,忽听有人敲门,便理顺发鬓又掸掸衣襟,顺手便将词篇放于石桌之上。
柴门打开之后,竟是司马康,暗自心虚的顾大娘一阵呆愣,她虽无往日热情,但也不敢得罪:“哟,原来是,是将军大人呀。”神采奕奕的司马康喜气逼人地入门询问:“我来找湾湾商量婚事……。”顾大娘眼珠一转,连忙敷衍:“哎呀,这个小河湾,简直就是没长心肝,她不知您今天要来,一大早就跟人出去了,您先坐,我去给您倒茶。”并未介意的司马康一直喜在心头,不禁略略点头,可他刚在桌前落坐,竟会赫然看见那首惊人词句,正是爱恋叠加的《浣溪沙》:
丹凤遨游逢碧凰,桃源相会吐芬芳,神魂痴醉欲花香。
爱河滚滚万朵浪,玲珑素影印心房,鸳鸯永世卧潇湘!
词中暧昧不明而韵含深情,那美轮美奂的如画景象,不由让人连篇浮想,司马康的翻腾汹涌之心,顿时痛切到底。他狂怒失控,力出一彻,“啪”的一掌便将石桌劈成两半。惊闻一声霹雳巨响,暗自盘算、碎步向前的顾大娘,猝然惊吓地坐在地上,她双手抱头之时,仅从牙逢当中蹦出一句:“这晴天霹雳真的降到了我的头上,可我这清福还一天都没享上呢。”也不知过了多久,蠢蠢欲动的顾大娘冷汗横流地缓缓回头,司马康已经无影无踪。
惊颤不止的顾大娘摇扶而起的抖步关门,不由显得痛惜万分:“这个瘟神呀,劈了我多年屹立的桌子。”正感气闷,却突然苦脸阴沉:“雷打都没醒,是不是迷药下多了,小河湾,侄女,祖宗呀。”慌忙叫喊之际,又夹杂着闲言碎语:“宁可得罪知府的儿子,也不能得罪宰相的儿子呀。”说话之时,碎步飞快地直奔卧室。
初秋之愁,切身痛透,不随残风收,不随溪水流,不随落叶休,不随鸿雁走,晨晓直至黄昏后,不到三更,不下眉头,刚刚眠眸,怎么还是依旧?日复一日,司马康百思难解,罗带同心之时,为何又会节外生枝?这个多事之秋,凝结了不知多少恼人哀愁?
看着哥哥忧至心碎,与风中落叶一同憔悴,悄悄踏近的俊禅伴着风中落花,已是两眼泪花,她幽幽上前地哀声而劝:“哥,你一向是多么豪爽洒脱,如今怎么变得优柔寡断?王安石变法,使我们一家妻离子散,不能朝夕团圆,你还要为这个家再添几多风雨?”凄迷自伤的司马康茫然四顾而疑虑满目:“俊禅,你说欺骗真情的人,是不是世上最可恨的人?”听到哥哥茅塞若开,俊禅不禁喜出望外:“哥,你终于醒悟了,从古至今,人人皆有求贵恋富之心,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嫁给一个万物俱全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图呢?我也是女子,我哥有权有势有富贵,有文有武有才貌,必然引得女子死心塌地,所以哥哥更要慎重选择啊!”司马康几番回忆又几度迷离,他在矛盾纠缠之间,似乎失去判断:“这个混浊的世道,使纯朴的人心,蒙上了一层污尘,我一直相信,只有她,有一颗出泥不染之心。”俊禅听后,连连苦劝:“哥,那分明是一颗另有企图的不轨之心,你若成全了这样的人,天下人必然都会说你是自欺欺人,哥,你这般胡乱婚配,简直就是自贬自毁。”俊禅劝说无效,竟是徒增苦恼,她这颗担忧之心,已经焦急如焚!
看着默默不语的哥哥还对那个‘糟粕之人’痴痴忆想、念念不忘,俊禅只有另生一计地随后提议:“哥,她的心到底是黑是白,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司马康心思迷乱而目光黯淡:“我们互有爱的誓言,怎么忍心彼此试探?”俊禅迫切如愿地表明己见:“哥,你对她果真如此信任,还用得着在这独自伤心吗?只此一次,如果,她对哥哥确实出自真心,那你娶她过门,我无话可说,但如果她对你是虚情假意、用心不良,哥哥也绝对不能成全她的痴心妄想。”听完此言,司马康哀然失神而郁郁沉闷:“俊禅,哥哥心里难过,从来没有如此难过,我竟然要用试探的方式去对待自己心爱的姑娘。”迫不及待的俊禅一见哥哥还是如此犹豫,连忙说出心头之计:“哥,你早就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哥哥放心,只要我们依计而行,保证黑白分明。你现在就写封信,我派人给她送去,就说你带兵剿匪,打了败仗,如今身残体破,双目失明,皇上龙颜大怒,罢了你的官,你已经无家可归,只能在她那‘山水小宅’暂时栖身。哥,我马上就去叫人准备笔墨。”司马康随手一把拉住妹妹,实施如此行为,他似乎于心有愧:“俊禅,虚假试探,让我情何以堪?世人为何都要相互隐瞒,相互欺骗?徒增忧愁,所为何求?”司马康本有一片痴心,此时竟有哀伤不尽,他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迷茫之人。
满腔无奈的俊禅听此困惑之言,不由心急火燎地甩袖跺脚:“哥,她趁你不知,暗中屡行苟且之事,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可以将她的隔腹之心,看个切切真真。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只有消除误会、两无猜嫌,才能成就美满姻缘。今日,我略施雕虫小技,就可以让她原形毕露,免得哥哥终身悔恨之时,无以补救啊!”司马康听后,缓缓摇头:“俊禅,你不要担心哥哥了,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我再去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倘若她果真对我不忠,我必然让她后悔终生。”俊禅听后,不由带着一团怒气,冲口相激:“哥,对待小人还讲的什么君子之道,这种朝三暮四的下贱女人,一向都是敢做不敢当,像你这样处处忍让,一再原谅,就算再好的女人都会红杏出墙,哥,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你写信了,快去呀,哥哥,你快去呀。”身心麻木的司马康良久之后,才狠心点头,看到哥哥意转心回,俊禅顿时笑展愁眉。
世间之人,何辩本性?司马康的胸中,充满了悲愤之情,那个让他彻骨倾心之人,怎会表里不一,让人琢磨不定?司马康举目仰望高空,一颗坚定之心似被凄寒冰冻:尘满长虹,何处晶莹?污贯苍穹,何寻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