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盛夏,烈日炎炎,京城繁华如锦的东街西巷,奔波之人,劳顿来往。川流不息当中,夹入人群的王元泽游游荡荡,闲散四逛。只见此君,蓬头垢面,衣衫蒌烂,草鞋无帮儿,手捧破碗。他在一夜之间,似乎心思豁然,因为做人,感悟出来的智慧最通明,但历练出来的智慧更精明!所以王元泽带着一颗探测世俗之心,踏上了街头行乞之路。
可这碌碌无为的乞讨生活,不但让他半天一无所获,竟然引来了装扮相同的两个叫花,王元泽看见形如同类之人,连忙上前求问:“二位大哥,不知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才能饱食终日呀?”却见二人横眉立目地一声冷笑,其中一人连推带搡地上前叫嚣:“快点滚,竟敢在老子的地盘要饭,你都要没了,我们怎么办?滚,快滚。”都是同命相怜之人,两个叫花大耍威风之后,便横行而去,忍气吞声的王元泽大感新奇,所谓的乞讨领地,还是头次听说。
换地另乞的王元泽不禁四处探望,正见一个布衣农夫蹲在墙角,手捧两个馒头,旁若无人地大嚼大咽。王元泽躬身上前,笑脸恳求:“这位大哥,我是一个苦命的人,一天都没吃饭了,您行行好心,能不能……?”不等听完,边嚼边咽的农夫便双目瞪圆地藏起剩下的半块馒头,粗声粗气地开口拒绝:“还想在人口中夺食,这是我用种地的辛苦钱换来的,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喂不饱,你怎么不帮帮我呢?”王元泽唯有边退边走,东张西望地另寻乞求!
游走之时,就见路边有一个买梨小贩,梨白如雪,个个饱满,摆了两筐,惹人欣赏。王元泽紧走几步,声容可怜地躬身上前:“这位大哥,行行好,我无家可归,又饥又喝……。”买梨小贩忙用胳膊护住梨筐,然后张嘴叫嚷:“我这小本生意,跟你非亲非故,我今儿个舍给你,明儿个谁舍给我呀,快走,快走,少在这啰嗦。”说着满面堆笑地迎向一个趾高气扬的买梨之人。无奈走开的王元泽深知只能糊口的普通百姓自顾不暇,并无多余财力行善施舍,可谓情理之中。
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小巷,随闲漫步的王元泽继续四处张望,正好看见一所门庭若市的飘香酒楼,进进出出的华衣子弟,都是酒足饭饱,扬扬得意地阔步离去。穿戴体面的掌柜站于门口,正在笑迎八方来客。
快步走近的王元泽连忙学着那副笑面尊容,躬身上前施礼:“掌柜的可真是福禄多多,生意红火,小的实在难忍饥饿,只想求您赏口吃的。”却见‘只敬衣装不敬人’的这位锦衣掌柜,转瞬之间就将媚笑转为嘲笑,然后冷眼观瞧:“这年头要的比买的都多,老爷我大慈大悲,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一个。”说着把脚下的半块馒头踢向王元泽,不禁昂头昂脑地高声招摇:“赏给你了,还不跪谢。”见此为富不仁之人,将龌龊之物,啬吝地施舍,又来索取感恩戴德,王元泽气堵不平,随后语出高声:“掌柜的,您这大门大户,有没有点干净东西……?”卑者嗔贵半句多,一语惹得道成魔。只听掌柜凶神恶煞地歪嘴叫骂:“要饭还嫌馊吗?你不感恩不道谢,居然还敢不领情。”说话之间,跺脚上前便踩扁了馒头:“喂狗还得摇摇尾巴呢,滚。”哭笑不得的王元泽只能恓惶而逃,夏日的阳光,驱不散人心的寒霜,此时的炎凉冷暖已经让人愤愤难安,可王元泽却更加心有不甘。
宽阔的街道,涌动的人潮,王元泽正在思索何去何从?忽见百姓不约面同地闪在两旁,中间一位昂扬高官,悠然自得地乘马而过,开道的卫士衣冠楚楚,后边的随从八面威武。王元泽略一思索便打定主意,他随后迎面阻拦地高声请求:“大人呀大人,可怜可怜命苦的穷人吧,只要有了回家的盘缠,小的一定在田间地头好好劳作,行行好吧,大人呀。”对于乞者行讨无动于衷的这位高官,面对意外打搅却显得万分不满,随后就见牵马管家狐假虎威地举鞭训斥:“去去去,大人应邀赴晏,你这花子休要无事找打,自讨苦吃。”听得此言,王元泽积满义愤,终于忍无可忍,他突然难以自控地扬声喝问:“身为朝廷命官,岂可对民间疾苦漠不关心,对百姓饱暖视而不见,真是不懂孔孟之道,不守为官之责,老百姓无衣无食,不知肉味,你又怎能咽下山珍海味……?”堂堂高官被一介乞丐当街喝骂,最让贵者恼恨交加,他仗势欺人地一声令下:“给我打,狠狠地给我打。”话音未落,一拥而上的卫队侍从便开始肆意放纵地当街行凶。
无力招架、难以还手的王元泽滚落于地,抱头呻吟,迷糊不清之中,却听到四周百姓笑观乐赏地围观纷纭,幸灾乐祸地点指讨论,都视其为自作自受的自讨苦吃。浑身麻木的王元泽此时心未麻木,‘豪贵誉满载’的表面奉承,究竟是俗者的泥沼?还是贵者的乐巢?‘乞贱恶满赢’的真实下场,究竟是乞者的无奈?还是愚者的悲哀?昏昏沉沉的王元泽在不醒人世之前,似乎听到了声声呼唤,他本想应答却筋疲力尽,只觉得一股温馨暧透全身,却不知来者何人?
有一种区分叫做高低贵贱,有一种残酷叫做炎凉冷暖,有一种经历叫做苦辣酸甜,有一种品质叫做假恶真善!从古至今,人性当中的虚伪如同‘大浪淘沙沙不尽’,人心之中的诚实却如同‘大海捞针针难寻’。这个世上有多少冷漠且鄙视的举动是抛向穷人?数不胜数。有多少媚笑且奉承的姿态是献给富人?防不胜防。在现实的感受和亲身的体会当中,方知世人之心,千奇百怪而千变万化,却似乎只会以富为贵,更以穷为悲。一日落魄,让王元泽终身难忘。
幽幽转醒的王元泽浑身疼痛,他迷离模糊的眼前,有若隐若现的一袭清影,还有那扑鼻药香,让他感到神清气爽。王元泽不知,这是一方净土,尘落无俗。这里叫做‘山水小宅’,安宁当中,书案之前的握笔女子,忽被几声咳喘所打扰,她连忙停笔上前,伸手摸了一下伤者额头,自语而言:“嗯,好多了。”又开口告慰:“醒了就好,你伤得不算太重,但要好好休养几天。”然后又好奇而问:“唉?对了,你为什么在大街上顶撞那个当官的呀?”处于陌生之地,面对陌生之人,支撑而起的王元泽带着身心创痛,回想不平,顿时情绪失控:“一向听说,站在高处看得高远,可没有想到,置于低位却更加看得深刻。无耻之官,对上惺惺作态,对下却变成了做恶的鬼怪,浅陋之民,对于他人的伤害,只知幸灾乐祸,对于穷人的疾苦,却笑口谈是说非。这些麻木之官,麻木之民,怎会认为贵者凌贱是理所当然,又怎会认为富者傲贫是天经地义。我们万古不衰的皇皇大国,千百年前就在流传着一句话:人不可貌相。可在千百年后,人们口中不断重复这句话的同时,却越加以貌取人。”一番世理如雷轰鸣,使得草木零丁,花鸟皆惊!如何一探究竟?到底是谁让世道人心变得如此麻木无情?
衣破体衰的王元泽踱步痛斥之时,带着满腹愤慨,显得愁深似海,竟然惹得眼前少女前仰后合而笑:“他们说你是自不量力,我看你呀,是有心无力,你还是快来填饱肚子吧。”顿然冷静的王元泽早就腹中空空,一经提醒才想起饥肠辘辘,不禁腼然一笑:“姑娘见笑,在下真是多谢了。”王元泽暗自伤感,想到世俗如此经不住试探,人心如此经不住考验,一旦置于世道的底端,将会看清无数的黑暗。同一缕阳光,同一片天地,人和人相距毫厘,心和心却差之万里!
一张木桌,摆着香美可口的四道小菜,此时可比山珍海味。王元泽吃光盘中之餐,咽下口中之食,少了一份沉重却多了一份感动,他不禁随口而问:“我是个穷叫花子,别人给我残羹剩饭,还索要我的千恩万谢,姑娘为何给我准备这么美味的饭菜?”只听少女平和而答:“穷人又不是坏人,不是更需要帮助吗?我也是一个穷人啊,只是不靠行乞度日罢了,你又何必以在人前乞讨,来表示自己的穷困呢?”耳听弦外之音,王元泽自嘲一笑,却不羞不愧且不言不语。随后又听询问:“你叫什么名字。”王元泽开口回答:“我姓王,名叫元泽。”眼前少女听完以后,却是诧然一惊:“王元泽?你怎么也叫王元泽呀?”听此疑问,王元泽不禁反问:“哪里还有第二个王元泽吗?”少女脱口而出:“有啊,当今宰相的儿子就叫王元泽。”少女说话之时,似乎隐约忆起童年往事。
故作不知的王元泽却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是吗?你怎么知道他也叫这个名字?”就听少女愤愤难耐,似乎至今还在耿耿于怀:“我当然知道了,而且对他永世不忘,因为他欺负过我。”抖然惊愣的王元泽莫名其妙地顾目相望,他暗自反思良久,然后直言否定:“绝对,没有这个可能。”却听少女记忆清晰地愤然出语:“你又不是他,怎知无此可能?还绝对,虽然天长日久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我那时还小,我爹看我一直哭,就哄我说,没娘不是我的错,只要我以后不用别人的不幸去伤害别人就行了,免得给人增加难以解除的无奈痛苦。”入耳倾听的王元泽虽然极力回想,但却毫无印象,不由开口探问:“不知令尊大人是哪一位?”少女脱口告之:“我爹姓陈,名为景初。”少女此时眼中满是怀念之思,口中又带着敬爱之情,试想谁人不是血亲深情浓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