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野上下心怀百态之际,王安石更是忧民受疾苦,恨官贪福禄,他一直为民争利,所以下定决心力整其弊:“只求衣食住行的农民百姓,连安守本份都要小心翼翼,可作威作福的高官商贾,却横贪暴敛而且横行无忌,所以此后,效力新法的州县官吏不光要维护法令,更要明察暗访地制止恶行。倘若再有抗拒法令的嚣张之人,定要掌握罪证,严惩不怠,否则知错难管,将会祸患泛滥。”听到此言,吕惠卿却似显畏惧而加重顾虑:“王韶出征之后,皇上已经多日不谈新法,这个时候,好像不便请旨吧。”王安石想到行法的艰难,不由自做决断:“十分新法当中,如若有五分成绩,总是被人避而不提,若有两分过失,就会被千夫所指,另外三分不足,则是被恶意歪曲,却最容易使皇上陷入犹豫,为今之计,暂且向下传达,勿让圣知,等到行而有效以后,我自然会向皇上禀明。”暗自心惊的吕惠卿闻听之后,连忙不动声色地表示遵从:“大人言之有理,学生一切,自当唯您是从。”毅然决然的吕惠卿似乎大志不改,一副诚恳之态,最显责无旁贷。
若有所思的王安石看着这位被人毁誉参半的左膀右臂,不禁语重心长地表露深意:“惠卿呀,几年以来,你一直为新法任劳任怨,面对旧臣无惧无畏,其才其志都是难能可贵。但是做人立命于世,无论身处何位,都应该以贤能为本,以品德服人呀。”听到此言此语,分外有礼的吕惠卿虽然暗自心虚,却是一派谦虚:“下官若有过失,愿听大人教诲。”王安石满怀殷切地出言劝诫:“其实朝廷当中,无论是变法派,还是守旧派,恃才傲物的狂人全都不在少数,真不知,如此的骄躁张扬,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才华,还是为了储蓄别人的怨恨,倒不如自强不息更让人敬重。如今朝廷上下纷纷给你标榜小人头衔,你自己可有耳闻呀?”王安石问得正大光明,似乎想在狂人头顶挂上一口长鸣警钟。
听此提锤撞击,吕惠卿却毫无愧意,他随后平和恭敬地开口谈笑:“旧党人士,无中生有且以毁人为能事者,大有人在。尔等屡传污言,不过是对学生坚定果敢的行法力度表示痛恨而已。何况,老师您本是君子,学生也确实是小人啊!”王安石闻言而问:“这是为何?”吕惠卿应答其意而巧做掩饰:“您出谋划策,动口吩咐,下官传答命令,动手执行,所以,您是动口的君子,我是动手的小人呀。”说到此处的吕惠卿,察言观色地看向王安石,调侃之言,二人一笑而过!
铺天盖地的谣言四传,足以让石心木人惶恐不安。新党的沉静和旧党的喧嚣,总使赵顼心如火燎,似乎国家威信的得失和新法推行的成败,全都在此一战之间,一国之君的忧心无奈,真是无人能知,无人能晓啊!
一日,国舅曹佾觐见赵顼,察颜观色之间,他趋首探头地向上奏言:“皇上,京城内外,占卜吉凶祸福的策士遍布大街小巷,百姓人山人海,全都排队算命。”赵顼呆坐如塑而黯然点头。
多日以后,国丈向经觐见赵顼,他偷眼观瞧地出言禀告:“皇上,京城内外,每夜都能听见孤儿寡母那彻夜难眠的悲哀啼哭,天亮之后,百姓相扶城外,皆是两眼茫茫望蕃邦。”赵顼端坐良久,只是木然点头。
再过数日,旧党李评觐见赵顼,他躬身抬脸地开口进言:“皇上,京城内外,制造冥钱的商贩日日夜夜地忙碌不停,烧纸的价钱却一再上涨,大宋立国百年以来,京城内外从未出现如此怪异现象。”赵顼僵坐半晌而茫然点头,他在日夜循环的恶梦当中,已经无力挣脱!
无限江山,波澜浩瀚,这个纷扰人间,似乎总是‘浪涛并非风吹起’!代代轮回地追逐世俗,永无宁日地颠倒是非,相比之下,‘泰山之重何其轻’!
独撑大局的王安石面对狂言妄语的嘲讽和明枪暗剑的围攻,眼见世人对于革新之政,有的观望,有的冷漠,有的仇恨,有的抗争,更有成百上千的官,以恶报国,且有成千上万的民,以怨报德。面对这些或多或少地享受着改革成果的世俗中人,次复一次,执着不懈的王安石所获得的是‘功败垂成成无功’!但他依然坚信‘穷途末路路无穷’!
夜深人静之时,王安石正在伏案而书,辗转难眠的王元泽却睡袍着身、心绪沉重地进了门,他见父亲挥笔不停,只好打断询问:“爹,又在给王韶元帅写信?”王安石折叠信纸而略略点头:“如今,我军实力增强,而且王韶部战得当,此次出征,焉知必败。爹只怕沙场争战的内部将领为了争功邀赏,冒险轻进而坏了大局,所以嘱咐王韶稳步推进,且要安抚各族,积极争取吐蕃,这样方可变害为利,一同抵御外敌。”听完以后,似显烦躁的王元泽苦闷而言:“可朝廷上下却全都齐声断定,此次必然全军覆没,这样的话,天天听之,虚也成实,以至闹得人心慌慌,举国哀伤。”想到流言漫天而且谣传漫延,竟然自始至今从未间断,还有那污涛环旋、狼烟四散,总是将人陷于水深火热之间。
看着烛光颤颤而书案零乱,浓愁不散的王安石不禁一声长叹:“王韶早有顾虑,他不怕西北争战,只怕朝中谣言,眼看国家笑话的人,个个蠢得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伶牙俐齿、百嘴千舌,面对将帅士卒的血泪横流,只会稳坐家中说长道短,但对割地赔款,却恨不得屈膝称赞。唉,是非不分,使得人心迷沌,讹传无尽,最让风俗不淳呀。”看到父亲如此伤怀,王元泽不由叹然感慨:“爹,您既然已经竭尽全力,所以不管是胜是负,您都不要过于伤神。”王安石家中无愁,只为国忧,他不思儿孙之将来,只悲那陋习成性的代复一代,想到江山承载的古今世人,想到国家育养的百官万民,他那怀满悲慨的心中,总是带着排山倒海的沉重:“自古至今,总有不在少数的这样一些人,他们心中不懂世理,又有逼天傲气,只会公然表演道德仁义,他们口中说的都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行为做的竟是不管别人吃多大亏,自己必须占得最大便宜。唉,辈复一辈的陋习传承,混淆之中,谁能自清呀?”王安石想到人心鄙俗,一时之间竟然惹来伤感无数。
这份久远之伤,令人伤其所伤,沉思片刻的王元泽却淡看世态炎凉,随后道出固理伦常:“千家万户的人,自然长着千类万状的心,但人心还是会有无量的道德,人性还是向善的居多,爹,你不是也常说,天地无数凡俗客,愿为苍生尽力搏吗?”听完以后,王安石慧眼如炬地透视世理:“正因如此,才更要引导世人寻求善根呀,想想当今世道的芸芸众生,表演之中的德,不是德,虚伪之下的善,不是善,世间啊!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就看面对的人是穷是富是高是低了。唉,豪贵誉满载,乞贱恶满赢啊!”王元泽听此深切感慨,仔细品味地随口重复:“豪贵誉满载,乞贱恶满赢?”世人难奈世俗,人心时刻沉浮,在似有所思、若有所悟之中,隐隐疑惑的王元泽突发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