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忧愁,谁料竟然如此浓厚,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走近了失魂落魄的秦观,就听他性情大变地道出惊人之言:“秦太虚已经看破红尘,甘愿削发为僧,请求佛印大师成全。”几人正在非同小可的呆愣之中不明所以,却见急步追逐的黄庭坚,长吁短叹地匆匆上前,他一脸难奈地躬身下拜:“各位前辈,秦观年纪轻轻却要斩断尘缘,我怎能眼睁睁地看他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和尚呀。”看着火急火燎的黄庭坚,佛印双掌合十地缓声出言:“阿弥陀佛,当和尚有什么不好?贫僧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和尚吗?”黄庭坚语出难收,连连拱手地向上恳求:“大师敬请见谅,晚辈绝非藐视佛家,也绝非心怀不敬,只是担心秦观因为一时冲动而悔恨终生呀。”看着自己的结义弟兄此意不改,黄庭坚急得愁苦满怀。
见到秦观从神采奕奕变得悲伤失意,哀然痛惜的苏辙在于心不忍之时,不禁出言勉励:“身为男儿,志在八方,壮志尚未酬,空门何必投呀?”秦观却是胸无大志且目光呆滞:“各位前辈,秦观心意已定,绝不回改,除此之外,无路可走。”苏轼一见秦观的迷迷之态,实在痛惜其才,劝说无济于事,他便愤然训斥:“男儿在世,一生立志,有气无志,不是壮士,对此懦弱之人,不如悉听尊便。”秦观听在耳中不惭不羞,一如行尸走肉。
一见众人劝说无益,不忍目睹的黄庭坚已是痛彻心肺:“太虚呀太虚,远古之时,俞伯牙和钟子期琴瑟共鸣,合奏天籁绝音,子期身亡之后,伯牙丧失知音,从此,天籁音绝。问世间,何人能够担当,有知而无音啊!”秦观却似乎已经心似直水而志如死灰:“我不求壮志,也不求知音,只求做个剪断尘缘的无发之人。”在坐众位,有的晓之以理,有的动之以情,奈何秦观依然无动于衷。
无计可施的黄庭坚因为肝胆相照,突然一声咆吼:“还钱,你吃我住我,赶快还钱,欠钱不还,不准出家,佛门乃是斩断凡尘的清净之地,不会收此俗事未了的欠帐之人。”尽管黄庭坚不遗余力,秦观却始终有气无力:“有负黄兄,我也无以为报,秦观此生欠得太多,继续身处尘世,必然欠得无休无止。”然后面向佛印,屈膝而跪:“乞求大师以慈悲之心,救赎秦观。”面对恳求之人的一片虔诚,佛印依然意定神宁而心平气静:“求人不如求己,人救不如自救。”可秦观不听金玉良言,只想带着浮生长恨,远离红尘,那颗决意之心,仿佛比海还深。
看着美玉成石,或者,看着美玉破碎,都有一种心碎之悲,众人千呼万唤,唤来的不是秦观的回心转意,却唤来了雪梅的一片诚意。飘飘临近的雪梅身着银盔银甲,好似瑞雪含梅,可谓侠韵绝伦,奇丽惊云!她此刻如泣如诉,却是怨而不怒:“秦观,你这不觉不醒的秦观,倘若等到鹊儿堪哀,仙飞天外,就算桥接天路,却又如何共渡?”背对雪梅的秦观,此时心中迷茫,可谓出言凄凉:“秦观自是生来无罪,竟然会遇上一个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赵雪梅,女子本是无情物,何况金枝玉叶人?”秦观心底既有无尽牵挂,竟然同时又开了一颗无果之花。
透彻相知的雪梅真心无瑕且爱恨交加:“你脱离俗尘,又怎能脱离俗世?你逃避别人又怎能逃避自己?你只知心底夙愿,真金不换,难道不知佛家有语,回头是岸吗?”秦观听后,不但昏沉不醒,更是语哀愁浓:“秦太虚敢与百代千秋谈问心无愧,却不敢跟金枝玉叶谈天长地久。”痴心如故的雪梅,伤其所伤而悲其所悲,她为表心意,此时挚语如珠,誓言如玉:“雪梅此生,思恋君心如松柏,不畏渊冰三尺,不惧素雪千里,经霜受冻不落色,岁寒天冷无异心。”天地可鉴的一颗丹心,至诚至真且思虑纷纷,只求唤醒那个迷沌自困之人。
自感贫无作为的秦观,对此坚贞,似乎充满愤恨,他猛然起身,转头之后,竟会心狠意绝地与之决裂:“你赵雪梅在我秦观心中比柳絮鸿毛还要轻,你微乎其微,如同死灰,所盟之誓,一文不值,秦观宁愿孤独终老,抱憾一世,也不愿和你相伴一时,相依一日。”字字入骨,句句伤心,让人亲耳所闻,烙下难愈之痕,雪梅肠断千遍,依然誓言不变,她泪迷双眼而切牙怒叹:“秦观,秦观,你已对我不再珍惜,我对自己又何必爱惜!”说完此言,便在满怀希望而来之后又决然孤零离去。此情此景使得众人万般伤怀,暗叹暗哀。黄庭坚眼看有情之人彼此消磨,一对鸳鸯将要南辕北辙,他紧走几步而高声呼唤:“郡主留步。”已经疾步走远的雪梅随后稍停片刻,便如云乘风地消失在天际之中!
无奈的结束,并非人心的归宿,却徒增更多痛苦。就见飞奔而回的黄庭坚,一脸焦切地惊呼呐喊:“太虚呀太虚,大事不好。”双膝跪地的秦观已是气若游丝:“红尘之事,从此与我无关。”只听黄庭坚悲愤难耐地哀声告之:“沉迷不醒的人啊!郡主已经随军出征去了。”身僵如木的秦观乍闻此言,一声痛呼之后,蹶然栽倒又踉跄爬起,他不由轻声颤颤地开口叼念:“雪梅呀雪梅,你已经夺走了我的飘荡之魂,又怎能不去珍惜你的一己之身?”竟然字字生悲地落下如雨之泪,懊丧深长的秦观满怀凄凄而追悔莫及,他被黄庭坚半搀半扶地跌撞而去。
那流露真情的身影,留下了思量不尽的一番品评。苏轼由衷称赞:“无数凡夫攀高枝,争做金枝影,秦观是一贤人!”苏辙口含痛惜:“高枝并非不可栖,执迷化泡影,秦观是一狂人!”佛印慨然一叹:“高枝低枝心相知,自扰遗阴影,秦观是一庸人!”浓愁绕人心,迷尘如乌云,更加使人郁郁伤神!
与此同时,何人能知?难以预测的未来,是凶还是吉?
那欢呼送别的百姓,那高耸入云的城门,那千军万马的吞天之气,那飞扬如浪的烟尘滚滚!人人全都做过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的悔悟之事。肠已痛断、泪也哭干的秦观,此时望尘如烟,人已遥远,他纵使肩插双翅也无从追赶,只恨难挽狂澜。想那落而不静的埃尘,那拂而不尽的红尘,永远占据人心。梦逐魂追也杳去不回,觉醒已晚之时,此心最是悲伤欲狂,两人却已是天各一方!
大宋西征以后,朝廷上下都将王安石,当成螳臂挡车的跳梁小丑,更当成为国滋事的罪魁祸首。所以,面对新党即将大难临头,人人都在敬而远之地隔岸观火,且纷纷用必败无疑的猜测和祸国殃民的罪恶,对所变之法,进行着一毁到底的哀愤痛责。新法人士对此四面楚歌,却保持沉默地任人宰割。一时之间,流言四散无度,漫至人心深处!
此日天气虽然晴朗,人心却隐有无尽惆怅,吕惠卿在人们躲如瘟神的鄙弃之下,行色匆匆地来到中书,冷冷清清的中书政事堂,只有王安石一人坐阵。吕惠卿行礼入坐之后,一直愁眉紧皱,他的困扰之心已被忧烦浸透:“宫廷内外都说此次出兵注定失败,以讹传讹的人比制造谣言的人,更要多出百倍千倍。如今,与新法有益的言论如同缠了一层茧,与新法有害的言论却如同长了一双翅,如此兆头,只怕不吉不利,下官每日都是不寒而栗呀。”静静听完的王安石不畏不惧地出语鼓励:“永远都要记住,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吕惠卿似乎领受教导又似乎疑虑未消:“学生只是感叹,世人对一件事的破坏一向都比对此事的促成更加尽力,其实,胜负未卜,谁能提前预策,先人而知?可是守旧一派却似乎神谋仙算,全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下官最怕,此次出兵的胜负,正是新法成败的关键呀。”吕惠卿吞吐说话之间,不免对王安石暗暗察颜。
面对新政之臣的信心不足,王安石淡定如常:“旧党中人一向抓住细微之事而无限扩大地强加与人,从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与其把心力体力用在争是说非上,倒不如全心全力地投入到推行新法上。” 随后不禁又谈起所担之忧:“变法以来,我一直有两个最大忧虑,就是农田水利法和方田均税法,这两项法令施行以后,水患治理和丈量土地,都是前所未有的重重受阻啊。”吕惠卿虽有同感,却显得无可奈何:“各项法令,朝廷都是全面推行,可州县却又总是难以执行,只因那些敌对新法的狡诈之人全都身在地方为官,早在变法之初,他们就一向无孔不入,为了对抗法令总是花样百出,真让执法官员左右踌躇啊!”昔日的吕惠卿为了新法鞠躬尽瘁,可面临当今形势,竟也颓然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