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越加混乱,兵众哄闹不断,只见此时的刘举,沾满泥浆的大脚踩住河湾的后脊,攥拳抡臂就要狠狠砸去,他圆目瞪视而咬牙切齿,正在精力集中且狂躁如疯,却突然被人力道十足地反手甩出,翻身而起的刘举刚想暴跳如雷,就见一脸盛怒的司马康雄姿凛然地站在眼前,那股威正之势,足以震慑人心,停止喧闹的满营士兵,此时也是个个垂头无声。
片刻安静之后,滚坐于地的刘举却似乎抓住了铁证:“司马将军,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凭什么让他当军头?我不服。”听到此言,司马康瞋目质问:“谁说要升她的职?”刘举苦脸一张,带着哭腔:“军营上下,全都这么说,反正我不服。”看着无故生事的眼前兵痞,司马康厉声反问:“我下令了吗?”众人全都怯怯肃立而连连后退,刘举顿然心虚生畏,一时无言以对。
面对扰乱人心的讹传之众,司马康厉语高声地正人视听:“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怎能做此不辩是非之人?”随后怒视刘举:“本将军倘若果真提了你的职,你乖张蛮横,欺压弱小,如此心胸,如何服众?”刘举徒信传言而鲁莽行事,面对事态严重,他突然嚎啕大哭地跪地请罪。却听司马康一声断喝:“住口。”哭声骤然停止,司马康环视众人,就事论理:“你们朝夕相处,本应同甘共苦,为何互欺互疑,不能诚心互助。此后,谁若再敢无端生事,我就让他有忙无闲,练兵练到有始无终,营练官,立刻下去操练。”营练官一声“遵命”,便集合了散沙一般的营中士兵,一场纷乱闹剧终于风波初定,服众之后,唯有空中飞鸟傲笑春风。
真诚和虚假一向势不两立,正如河湾在俗恶之中没有立足之地,她的脸上泪滚尘埃,心中更是含满愤慨。几经挣扎的河湾终于爬起,她忍痛支撑地刚迈一步,便栽倒在地,司马康的目光,追随着她再次爬起的身影,那颤抖的身体再次力不能支。隐隐怀痛的司马康,一颗不忍之心在起落不定之间来回翻腾,他不由紧走几步,伸出双臂,躬身上前便将河湾拦腰抱起。判若两人的这位将军,真情流露地注视着河湾的模糊泪眼,一刻也没有移开!
一身伤痕的河湾,脸上污泥斑斑,衣衫浊尘点点,她此刻坐也不是,卧也不是,生怕把这位冷酷将军的床上被子弄脏,自知一介小卒,河湾在这帅帐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似乎不知如何自处。司马康看她坐卧不宁且满身伤痛,真是自责不该将她带回军营。思之再三的司马康,考虑着如何还原这个假冒儿郎的真正面貌,他本有一腔疑问,却显出一片诚心:“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拘谨不安的河湾慌忙起身,她提着起浮之心,怯声探问:“是不是任何要求,全都可以?”司马康自是真诚期待:“当然。”河湾依旧担心,竟然轻声又问:“我若是说了,将军会不会又治我的罪?”司马康随和而答:“不会。”河湾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请求:“将军能不能,能不能别扣我这个月的大米了。”深感意外的司马康期待成空地苦笑而应:“可以。”河湾顿然欣喜,立刻忍痛屈膝:“多谢将军。”司马康似显失望,等她坦白,实在困难,他随后双手扶起河湾,注视而问:“仅此而已吗?”河湾答得干脆:“属下心满意足,此后别无所求。”对于这份意外之恩,河湾实在感激不尽,她心中满含喜悦之情,此时却欲露还羞。
来回踱步的司马康绞尽脑汁,却总被千里拒之,他沉吟片刻而口含悬惑:“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愿意听吗?”河湾不明其意而略显迟疑:“讲故事?”然后连忙回答:“属下洗耳恭听。”略略点头的司马康迂回曲折且出语平和:“有一坐山上有一个庙,庙里住着一些和尚。有一日,老和尚让小和尚下山化缘,小和尚头次下山,临行前,师兄对他说:下山以后,要找女子化缘,因为女子多数心慈面善。小和尚牢记在心,可下山之后,走了一路,却不见一位女子,正在踌躇之时,有一砍柴郎从此路过,小和尚连忙去问:施主可知,女子在哪里?砍柴郎却怒冲冲地说:和尚找什么女子?小和尚只好继续赶路。后来遇见一位老者,又去询问:施主可知女子在哪里?老者居然也很生气地说:和尚找什么女子?深感困惑的小和尚再次赶路,正好遇见一个书生,便拦住又问:施主可知女子在哪里?书生调笑说:女子在家中。小和尚思来想去,恍然大悟,觉得家中不正是庙中吗?便一口气跑回庙中,可四处寻找仍然不见女子踪影,只好跑去问他的师兄:这女子到底在哪里呀?”他讲到此处竟然深切关注地问向河湾:“你猜,我知不知道女子在哪里?”司马康此刻显得淡然随和,却藏不住从心底流露而出的隐隐情波。
听到所问之言,若有所觉的河湾不由心虚胆颤,她的眼角眉梢全都充满了慌乱,迟至此时,她才悚然暗惊地明白了所谓故事的隐含之意,忧恐至极的河湾不敢直视地颤栗出语:“将军,知道吗?”司马康满目怜惜,不禁一声叹息:“知道,又有何妨?”说话之间,司马康已经走到近前,深情注视地打开她貎似男装的束缚长发,只见满头青丝,倾然垂下,转瞬之间,就暴露了雪中丹砂,那一枝亭亭清花,可谓光洁无瑕!河湾被人当面拆穿了深藏隐密,霎时如临大敌,她不由抖步后退又规规矩矩地迎面跪地:“我自幼至今的所做之事,仅此一件不可告人,我只想有一个可以栖身的立椎之地而已,司马将军,我真的不是坏人。”周身狼狈的河湾,那向上仰望的一双晶莹泪眼,正满是渴望地等待宣判!
这个世间飘零的普通女子,她经风历雨且微如蝼蚁,可那不入俗流的坚毅不屈,却让人敬佩不已,暗自思恋的司马康情不自禁地双手将她扶起,然后随手拿过毛巾,轻轻托起她的双腮,擦去那面颊泥痕。这个严峻将军的此番温柔,似乎足显风流,使河湾仓惶不已地向后退去,步步紧随的司马康却百倍疼惜地坦露心意:“你不要担心,无地安身,我可以给你安身之处,你不做我的士卒,还可以做我的,我的女人。”字字入耳,震颤人心,河湾丝毫不敢怀疑这位将军的尊贵威严,彼此之间的高低悬殊让她失去判断,那颗脆弱敏感之心,自知己轻,难承其重,她害怕听到的只是行云流水且过而无痕的一言戏弄。
表露深情的司马康见她目光疑虑,久久不语,忽然感到自己的直言表白似乎过于苍白,随后又急切深沉地郑重示爱:“让你做我的女人,并不是让你随随便便的以身相许,我是希望你能和我长相厮守,共度白头。”不理此言的河湾却在垂头思索地暗自盘算,然后低声颤颤:“司马将军,你刚刚说过的话还算数吗?”等待回应的司马康心思迫切,显得异常坚决:“当然算数,每一句话全都出自真心,而且全都言而有信。”河湾听后,底气不足地开口追讨:“那我这个月的大米,是不是,一定不会再扣了?”这个贵族子弟的一份多情,让她不为所动,河湾自知遥不可及,还不如惦记真正属于自己那实实在在的一袋大米。
一言使人大失所望,期待不已的司马康顿然热情受创,他费尽苦心,居然不被领会,真怕此愿难随:“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成为我的女人?”司马康在说话之时,不禁情急意切地抓住她颤抖的双手,谁知河湾却迅速收回,然后,敬而远之又畏而防之。浑然一怔的司马康对于如此反应深感不解,若被误以为乘人之危,实在有损君子风度,他难以承受傲气受挫,不由后退一步而俨然承诺:“你不必为此为难,司马康从不强人所难,如果你想离开,本将军可以随时送你出营。”说完以后,静静等待的司马康见她依然不发一言,不禁郁愤失落地转身离去。如临大难的河湾在独处之中,一颗惊疑之心,仍旧七上八下,她既然无法缩短地别天差,那就不如尽快海角天涯!
心间一直打鼓的茫然之间,河湾望眼欲穿地盼到了月儿高悬,今晚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全都睡得雷打不动。趁着夜静更深,四下无人,打定主意的河湾轻手轻脚地摸进了粮仓。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做贼,但却似乎心里有鬼,出来以后,河湾忍着一身伤痕,背着一袋大米,身躬如驼之时,心焦如狂地东张西望,就连风吹草动都让她异常紧张,深呼急喘之间,她夜遁而逃地钻出了这个自投之网。不辩方向的河湾借着朦胧月光,跑得跌撞踉跄,一路匆忙狂奔,只有清影追人。
一直跑到群星淡隐,春月下沉,杨柳花草,渐露颜色。也不知跑了多远,山水环抱之中的河湾已经累得前仰后合,可她却重见天日一般地欢呼呐喊:“我回来了,我自由了,我回来了,我是我了……。”心灵的自由是她永久的追求,尊严的平等是她梦寐的渴望:从此我行天地间,无是无非无凄寒,处处桃源随意安,世世真诚代代传。她守着这个美好心愿,却在苦涩人间受尽刁难,她需要一个精神的桃源,那里俗尘无关,那里洁净无限,那是她永不泯灭的做人理念。
重获自由的河湾带着真诚的梦想,重拾开朗,此刻笑沁草木,情动云霄,不知不觉之时,大米居然也随着她的欢畅,四散飞扬。河湾呆愣惊奇地发现了这个怪异之事,她这才有所注意,原来手里紧攥不舍的竟然是一个米漏不止、米剩不多的麻袋而已。看着米袋底下那个可恨的窟窿,再咬紧牙关地回首望去,只见洁白晶莹的大米已经沿着她奔跑的一路,洒成了一条曲折的白练,河湾折腾一夜,竟然白费工夫,真是乐极生悲,悲替乐极,不到片刻,她便泪落草木,悲冲云霄。看着仅此而已的身外之物,已经流散四处,河湾半跪半爬不禁失声痛哭,她狼狈不堪地原路返回,去收拾散落在地的粒粒大米,那颗无法自控的激愤之心,却欲做一个越挫越勇之人:“为什么会这样?连大米都和我作对吗?我就要活着,我还要好好地活着,我可以种地,还能采药,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河湾双膝寸移,双手忙碌地捧出丛中之米,人要靠它充饥,生命才能得已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