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朝阳渐升、锦霞渐散之时,在这山色浓丽、水音清奇之间,河湾抖然停止了悲愤和抽泣,她僵硬的双手在不听使唤的弱弱颤栗,因为她蓦然发觉,就地闪现的司马康竟会近在咫尺,半跪半爬而抬头仰望的河湾似乎做贼心虚又显得无辜且无理,她因为束手无策而陷入畏缩。却听威不可仰的司马康傲然临立地锐语相稽:“天地虽大,做事心亏之人,好像还是不被容纳吧?”听此居高问罪,河湾双目游移,随后激切出语:“大米是我的,我拿的是这个月正好的大米,你答应给我的。”却听司马康咄咄逼人地反口质问:“那你为何还不辞而别?”司马康此时目光凌厉,竟然还带着高高在上的一派傲气。
身心狼狈的河湾自知无路可退,唯有坦然面对,她沉着冷静地缓缓站起,然后,不惧不卑且不容人非:“将军可知,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尊重,通过摇尾乞怜,也许可以换来权势和富贵,也许可以换来金钱和美味,但摇尾乞怜绝对无法得到世人的尊重。将军有文有武,有权有势,我却无才无貌,一无所有。人下之人,不敢抗拒将军,区区身体,绝不吝啬,随时可以献给将军。”司马康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此时慢步上前,似笑非笑地淡然一笑:“你如此大方,愿把自己拱手奉上,你说,我是应该恭敬呢?还是应该从命呢?”连连后退的河湾转瞬之间却是如临大难,刚刚的慷慨之情,顷刻荡然无存,她突然直呼其名地痛喊一声:“司马康,你想干什么?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宁愿撞死在这石头上。”屈解人意将会导致后果不堪设想,大惊失色的司马康止步而停,不由紧张疾呼:“你别动,你听好,我本无心冒犯,没有什么比女子的贞节更重要,包括我的尊严。”字字赤诚,人心震动,河湾果然停在原地,但却面无血色,浑身战栗。
遭此惊吓的司马康这才惊魂返回,他面对落花无意使人悴,真怕此情无寄空手回,想到自己与动情女子既然有缘相会,谁知竟让意中之人不敢相随,所以对此遗憾,心有不甘,他虽知不可强求,但却还想追寻原由:“记得曾经,你站在我的剑下对我严词质问,可如今,你为何对我躲避不及,又为何一心逃离我的情意?”曾几何时?那幕惊心动魄的初次相遇,此刻都让彼此沉陷回忆,曲缘弄人的错杂经历,更使那次相互侵袭,刻人心底。不系妄念的河湾在贵者面前,只想谨守尊严,她的怀忧顾虑之心,害怕缘随流水,梦成东风,更怕得到外在的奢求,便失去心灵的自由!熟轻熟重?她早有权衡。所以,自知望尘莫及的河湾此时率真刚毅且语出清晰:“因为方正的人,不接受不敬的施舍,因为自爱的人,不需要残破的情义,因为我不去追逐,无望的奢求。”面对一番多情,河湾清醒且冷静,她度量着悬殊的距离,凝结着千层顾虑,那无尽的是非,着实让她心存畏惧。
闻知所以,司马康瞬间消除忧郁,想她不附流俗的本意,还有自强不息的经历,竟然让人分外怜惜。司马康既不逃避也不放弃,他坚持自己的爱,更尊重自己的情,他在相思萦回之初,就已悟然觉晓:爱无界限,情无高低!此时的司马康既显温文尔雅,更显礼敬有佳:“我也不是坏人,你能不能上我身边来?”河湾稍稍迟疑,便带着一身落魄缓缓上前。司马康如释重负而原地就坐,然后指向身边:“过来坐呀。”河湾力不能支地坐在一旁,更加心神彷徨。司马康长舒口气又一声叹息:“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怕过什么,谁知刚才却被你吓了个魂飞魄散。”有气无力的河湾也是轻声颤颤:“我到现在还魂飞魄散呢。”那怯怯生羞的极度消沉,着实打动司马康的真情之心,他不禁微然一笑:“我亲眼目睹了一件怪事,说给你听,好不好?”河湾不明何事之怪,便微微点头,随后就听司马康委婉弄趣:“拿的大米正好,匆忙背着快跑,一路惊慌潦倒,大米无翼而逃,谁知半得半失,不知得了多少?”听完之后的河湾恍然自知,顿时羞愧无颜且垂头不语。
温悦和煦的司马康见她羞涩饱含,更加情动无限,不禁言真意诚地再诉衷情:“我为你得了相思之症,你怎么不思回报?”难以面对的河湾不敢担承,只能故作懵懂:“将军怕是,许错人了吧。”司马康本想以诚打动,但却好似迫使胁从:“你不是说过,愿意为我效劳,愿意听我差遣吗?那你以后不准不辞而别,否则,我还用大米带路。”河湾听后,诧然而惊:“原来,原来是你,你害得我好苦,简直让我走投无路。”司马康不禁深情探问:“你宁愿走投无路,都不想让我成为你的归宿吗?”河湾在沉默的瞬间竟然目光黯淡,她似乎深觉自愧形惭:“司马将军本是一尊美玉,何必要与顽石为武呢?”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团情意,河湾除了逃离就是躲避,她最怕终将面临可望而不可及。
一派温情的司马康那韶韶双目闪现炯炯正气,他带着一片忱挚,脱口而出:“你就是我心中的美玉。”说完之后,司马康挺身站起,又伸手递向河湾。这一番款款真情更加让人六神无主,既然这个贵族子弟难以逃避,河湾便开始逃避自己,她并未伸出泥浆草渍的斑斑双手,而是手掌撑地,吃力地站起。司马康没有介意她的拒绝,而是风度翩然地闪到一边:“请。”一夜的艰辛历程,河湾都在心惊肉跳之中反复折腾,她的体力和心力更因极其慌张和极端紧措而极剧消耗。此时,晴日朝阳,金光万丈,河湾刚迈一步,便昏昏坠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有知觉的河湾在沉迷渐醒之时,隐隐作痛的身体还处于虚弱无力。她在睡梦当中又回到了色彩斑斓的童年乐园,那里有无尽的温暖,无瑕的灿烂,可却在她的沉醉留恋之中越来越远!
昏卧在床的河湾双眼模糊,手脚麻木,耳边却传来关切之声:“睡得可好?身上的伤还疼不疼?”河湾支撑而起,她这才看清了英雅卓绝的司马康,也看清了焕然一新的自己。可是刚与这个风度男儿四目相聚,她便感到不知所措,司马康倒是格外亲和:“你不总是担心自己无处容身吗?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你的所有苦难,都是过眼云烟。”说着便凑近牵她双手,谁知这个动作,竟使河湾异常警惕,她本想把手抽回,可在此一瞬之间,若有所觉的司马康却抓得更紧:“你对我能不能别有那么强的防人之心?简直辱没了我对你的这份以礼相待。”见他一脸激愤,河湾既有满目恐惧,却又十分抗拒:“就这样以礼相待吗?你放手。”看着屡欲挣脱之人,怒气更增的司马康不禁高声质问:“你这个女人,难道容身此处与我朝夕共度,不好过你在军中滥竽充数吗?”司马康一向傲岸自持,且并非没有自知,可这个倾情相系的女子竟然一再而三地让他感到傲气尽失!
惹人恼怒的河湾并未驯顺,她双目迎视地出言反问:“难道我还是你的士兵,必须要对你惟命是从吗?”那种倔强不屈,毫不掩饰,在司马康看来,就是岩上清梅,独此一枝,他不禁缓缓松手,随后又徐徐开口:“曾经你是我的士兵,想想那时我是怎么对你的?可如今,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我会对一个士兵如此用心良苦吗?”委身床角的河湾默默垂头而不敢领受,她暗自忐忑地喃喃低语:“我要的是栖身之地,又不是卖身之地,谁稀罕你的荣华富贵。”见此情态,司马康更加无奈:“你在心里认定我就是一个花花公子是不是?你难道没有想过,现在明明是你未嫁我未娶,你怎么就不能和我共结连理?你心里到底还有什么顾虑呀?”听此追问,河湾已经忍无可忍,她似乎是在拆穿虚伪,所以直言不讳:“我可不想先成为你的眼中猎物,再成为你的囊中之物,最后轮为世人鄙弃的一介俗物,特别是这些过于奢华的身外之物,谁会这样良苦用心,一想就是不怀好心。”回忆起那让人日夜恐怖的蔡府生活,使河湾承受了永生难忘的身心压迫,她联想曾经而愤愤不平,此时在一团恐惧之中似乎也一吐为快。
有口莫辩的司马康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这样一无是处,他不能强求又不敢强留,一时竟然凝结了真情难递之愁,也不知愁到何时方始休?沉默之间,彼此两难,床前踱步的司马康不敢靠近,又思恋不尽,他解愁无方,只能温和相商:“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孤身无依而立锥无地的河湾想到难以预料的重重现实,也的确无计可施,不得不唯唯诺诺地羞涩相求:“将军若是真心帮助,我想在乡野田间有个容身之处,那样我就可以采药行医自力更生,不知将军能否成全?”听完之后,司马康惑然回问:“仅此而已?”河湾虔诚之至:“不胜感激。”从其下策的司马康不由轻轻一叹:“能够合你心意,我又何乐不为呢?”河湾得此恩惠,立刻起身离开卧床,她临近人前,竟然郑而重之地跪落双膝!这一举动,真让司马康难表痴情,他连忙上前欲意扶起,可是河湾竟然由衷抗拒,然后对此帮助,言出肺腑:“我知道卑躬屈膝就是自甘低贱,但如今,我唯有如此向您谢恩了,将军一片善心,我会谨记在心,等到行医采药,有了回报,我必然不少分文地还给将军。”司马康被她感恩避爱的天真情态弄得不知所措,看着这个难以安慰又难以靠近的牵恋之人,他唯有叹然自问:“这到底是我在强迫你,还是你在强迫我呢?”司马康只觉难以奈何又束手无策,不禁幽幽自嘲地苦苦一笑。
敏感多愁的河湾此时跪地仰视,突然泪光粼粼,她遭受严惩似的刺痛自尊,便带着莫大的委屈,颤声出语:“司马将军,我这一跪,不花分文,您当然以为不值一文,但我确实出自一片诚心。”司马康听在耳中又是无言以对,随后无辜而问:“我有那么低俗吗?”转而又为自己的无心之过,满含歉意地为彼此解脱:“那好,你这拜谢之心,我全都收下了还不行吗?你总可以心安理得地让我帮助了吧?”一直以来,河湾为了别人对她的尊严践踏而饱受心灵煎熬,她虽然不以己悲,但却伤怀成倍。强忍泪滴的河湾垂头掩饰地缓慢站起,那噤若寒蝉之态,真是不知有多少世事阴霾被她承载?看她满目清泪,尤其让人牵动心肺,司马康本想诉说,自己并非心怀叵意,也没有三心二意,而是真心实意的一世情意,可又只怕河湾不领此意。他对自己的良苦用意,感到不可思议,唯有全心全意地暗自发誓:情持一生心无异,如同北辰之星永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