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天子赵顼在广求直谏以后,每日的上传奏章,可谓多如牛毛,他时时翻看,寻找着兴国之策,可面对那一则一则纸上谈兵的空想之方,居然越是深思越加惆怅,面对大宋王朝的百孔千疮,让人既不知如何治疗,又无对症良药。赵顼眼看自己十指俱全的双手,他心知肚明地感到,救国治弊,‘谈’何容易!一腔豪情壮志,竟然无处可寄,这位一国之君真是毫无头绪!
心思彷徨的赵顼正在殿中缓缓踱步,内侍官李宪却亦步亦趋地轻声呼唤,恍然觉醒的赵顼转头而问:“何事之有?”李宪连忙垂拜禀报:“陛下,翰林学士司马光请求面圣。”赵顼听后,顿生希望而似有依托地传旨吩咐:“传司马光文德殿候驾。”恭敬而应的李宪领命拜退,迅速传旨而去。
难揣圣意的司马光已有数月之久的忐忑难安,他应先帝英宗之命约请大臣刘攽、刘恕及范祖禹等精通文史的饱学之士,设立书局,共同研究编写浩瀚长著《通志》。几人劳心劳力,全神倾注,已至废寝忘食之际,却因英宗皇帝的西归黄泉而使司马光心中震撼且陷入茫然。他担心自己的心血大作前景堪忧,在思索多日以后,不知何去何从的司马光唯有登堂入殿,来与天子赵顼直言进谏。
在金碧辉煌的文德大殿当中,年近半百的司马光郑而重之地向当今皇上深施君臣大礼。面对这位寄于厚望之臣,赵顼和颜悦色地出言称赞:“快快请起,爱卿前些日子呈献上来的《通志》,朕已大略看过,迟迟未有批示,只因忙于改革诸事。此书乃是贤卿的精华心得,其治政经验定然会使后代帝王开卷有益,司马贤卿可谓指路明灯。”谢恩礼毕之后,司马光方显心神安定,他连忙恭敬回禀:“微臣只求皇朝君主,借前世之兴衰,明当今之得失,以刚键为德,以厚重当威,英明如日月,发言似雷霆!然后改政事之弊病,救疾苦之百姓,才能还天下之太平。”口出哲言的司马光垂首而拜,那一片忠心诚意自是含有万分慷慨。
听此至理宏愿,目放光辉的赵顼心中大志激昂,更有满腔热望:“爱卿所出之语,可谓竭诚世理,你深通史学,修文著书,既可贡献当今,又可传教后世,真乃善莫大焉。编写《通志》,曾是先皇之愿,朕也自当秉承,只是《通志》之名,似乎过于普通。记得前人警视后人曾说:以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此书,不如改名为《资治通鉴》,如何?”听此圣心可贵,震颤感动的司马光不由伏地而跪:“臣等专司修史之臣,定会全心全力编写《资治通鉴》,绝不有负先帝圣愿,也绝不辜负皇上隆恩。”赵顼格外赞赏其深厚才学,显得龙心大悦:“贤卿平身,你不光为我大宋尽忠尽责,竟还誓书旧史,人为启智,朕要为《资治通鉴》作序,告诫后世君主和执政官吏每日进读,不忘历史教训。古人说,目短于己见,故以镜观面。人看不到自己的全貌,就要多设立几面镜子,朕如今,又多了一面镜子。从即日起,朕命贤卿为翰林学士兼侍讲,每日可在迩英阁为朕宣读讲解这部巨著宏篇。”司马光面对英圣贤明的一国之君,不禁大为振奋:“皇上如此厚望,臣领旨谢恩。”司马光久悬心头的难落之石,倾刻就转变成为兴志基石。
看着眼前的忠正之臣,赵顼的一颗兴邦之心,已是迫切万分,他随后急不可待地直接询问:“爱卿以为,要做一个富国安民之主,应该怎样治理国家?”持重守德的司马光借此时机,将累积心中的高深至理,侃侃而谈:“陛下,身为人君,先要修心,而后治国。君主修心,尊照三则,一要仁爱:修明政治,教化万物,育养百姓便是仁爱;二要英明:识道义,知安危,辨忠奸,分是非,便是英明;三要威武:断之不疑,奸不能惑,妄不能欺,便是威武。君主治国,也有三则,一要识人:才各有所长,官各有所守,任官应该随其长而避其短;二为信赏:用人勿疑,有功之人以重赏做为鼓励;三为罚罪:辜负皇恩,恃宠成骄之人,定要去其浮燥,惩以严刑,此乃赏功罚罪,驭人之术。陛下,至精至要尽在以上六则,让帝王君主,如同乘轻车、驾骏马,按其六要,扬鞭奋蹄,可以踏遍四海神州,可使国民安定千秋,但愿陛下多抽闲时,仔细思虑。”一席阔论宏言,使赵顼听完以后,目光似乎呈现暗淡,大有食之无味又弃而可惜之感。
审视着这位满腹经纶的美誉之臣,片刻过后,赵顼若有所思地另外又问:“如今西北狂妄,犯我边境,扰我民心,蛮夷示强逞威,需要如何应对?”司马光对于狼虎西北,一向主张以和为贵,便借着此次晋见,坦诉己见:“陛下,臣早年,曾随老将军宠籍把守边关,深知那残酷战争,将国家百姓,伤得极其严重。臣以为,对待西北邻邦,应该和平相处,争小胜以挑强胡,只求一时声名,不顾后患无穷,乃是鲁莽至极的荒唐举动,皇上心志圣明,面对国之外交,还需万分慎重啊!”赵顼听后,在沉思之中忽然想起富弼曾经有言:做个翰林学士绰绰有余,若为宰执之臣则是不足。他只觉对于王安石的这番评价,似乎正应用于眼前之臣啊!心存国耻的赵顼一直怀有富国强兵之志,可满朝文武,或是不愿领会,或是泼尽冷水,让他从热望至失望,信心已然倍受打击。
轻声一叹的赵顼又另怀所想地出语探问:“据说贤卿与王安石私交甚好,不知心中对他评价如何?”司马光言怀坦诚地平心而论:“王安石心性好似冬梅一样傲然,气度如同白鹤一样洒脱,他虽然从不注重衣食,却是内秀无穷,其兰心慧性,一向让庸俗之人难以品评。”听到这位忠正贤臣的评价之言,赵顼不再深淡而渐展笑颜:“卿家所说之事,朕自会斟酌衡量,择其要领而行之。爱卿的才学品质,自古以来不可多得,此后定要随朕全力治国。”司马光的满怀热情,顿时驰骋:“臣必然倾尽全力,愿为我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位关爱国民的英锐之君,此时已使这个忠实守职的无私之臣,安定了一颗悬空之心。
一国之君赵顼,目送有德贤臣司马光退下以后,他独自静坐而半晌凝思,将颇有才智威望的朝野臣子,个个分析而逐一考虑:三朝元老韩琦富弼欧阳修,早已没了革新之志和刚坚之气,他们年轻时曾轰轰烈烈地改革旧制,中年时又心有不甘地为国谋划,年老时却身居重位地摇头叹息,已然是识终气尽了;再看司马光这位满朝推举的耿耿忠臣,虽说诚然有才,但却迂阔保守,只能维持现状,无力抗敌兴邦;还有一些后进有为之士,正如苏轼苏辙范纯仁等,资历尚轻,不能服从,况且才志能力也并非兼济天下之才。其他争言政弊的斯文之官,纯属儒者清谈,与兴国现实,可谓差之千里。
大宋开国百年有余,富有百万雄兵,对于熊胆狼心的辽国和野蛮猖獗的西夏却总是无可奈何!澶渊之盟乃是前朝旧耻,赵家子孙不可沿承穷途而迈入死谷,那是一条兵临城下且垂泪对宫娥的待葬之路。如何中兴大宋?一股久违的难挡锐气,让赵顼噌然立起地脱口传旨:“来人,宣江宁知府,王安石入京。”随后就见内侍官李宪急急领旨地从命而去,赵顼此时宏愿澎湃,更是满怀期待!
国家的兴亡盛衰,关系着任何一个国民的安危荣辱,千秋万代当中,无尽的英才更而复生,其中不知有多少有心无力的爱国志士和独善其身的有识之士,都在哀哀浩叹当中长眠永逝!更有那陶而不尽的世俗中人和争名斗利的自私之人,不到大难临头,怎思国困民愁!
造福一方的王安石以为自己也将在日升日落之中,伤春悲秋地熬到白头,不想居然得到了新君天子的圣旨诏见。人有沉浮而世事难卜,一翻风虎云龙的历史伟业,在他的意料之外,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