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地的百姓刚刚过完了一个新桃换旧符的团圆春节,大宋皇朝便迎来了一个难以预料的多事之年。人人欢庆的新年正月还没过完,皇上驾崩的惊人噩讯就已经传遍了千家万户。大宋臣民在一喜一悲当中再次辞旧迎新,哀送因病仙逝的英宗赵曙龙归碧海,贺立先皇长子的颍王赵顼继位称帝。
说起赵顼登基,不得不提元老韩琦!就在赵曙病入膏肓之际,首辅韩琦曾经率领两府重臣多次请立太子,自知病重的赵曙这才泪含无奈地立定赵顼。可就在赵曙晏驾殡礼之时,他的手指竟然微微动弹,发现的大臣立即告知韩琦,却听自有主张的韩琦毫不犹豫:“新君已然确立,倘若英宗复活于世,当尊太上皇。”然而赵曙并末死而复生,所以一切照常进行。
如今,这位刚满二十的年轻君主正是初登大宝,但却为了大宋长期的国困民乏而忧虑交加。最近一段时间,又难以避免地面对两府执政与两制台谏的攻击较量,真是让人不得轻闲,眼看执政官员已经难以招架,可台谏官员依然步步紧逼,而且每每都是出师有名,赵顼这才领教了父亲左右为难的进退维谷之苦。
越闹越凶之后,忽有一日,三朝元老韩琦与国之硕老欧阳修,步履蹒跚地来到御书房求见新君天子。看着老态龙钟的两位肱股之臣,赵顼连忙免礼赐坐,可两个老者却因为畏惧流言而显得苦不堪言,所以皆是愁云惨淡地无奈长叹。欧阳修此时白头低垂,已是心力交瘁:“陛下,老臣一生心直口快,不平则鸣,入朝为官,沉沉浮浮数十之年,朝中小人每每抓住把柄总要污言抵毁,骂得老臣体无完肤,甚至将臣置于死地而后快。如今非议又起,竟说老臣在为先帝居丧之时,身着紫服,别有意图。陛下,如此不忠不孝的大逆难辞之罪,实在让臣难以担当。老臣,心明如日月,忠诚如金玉,绝对不容小丑泼污涂墨,只能恳请陛下容臣乞罢参政,出京去吧。”说到伤心之处,欧阳修深感屈辱,自有两行老泪缓缓流露。
同命相连的韩琦此刻抬起衰容,也是忧虑重重:“陛下,臣二人,在先帝英宗年间,因为‘濮议之事’而得罪了满朝文武,如今在朝中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老臣忠直清白,无愧于天地人心,但却不敢再让皇上从中为难了,甘愿离开京城,出知外州,从今以后把守一方,再为大宋尽此夕阳余晖之能,还请陛下恩准。”听着两个老臣的满腹哀切之词,看着二位能者的惘然失意之态,赵顼皱眉而叹:“二位老爱卿忠于皇室,劳苦功高,实在让朕心有不舍呀。”听到新君天子的恳切之声,感念皇恩的韩琦分外动容,不禁再表忠诚:“陛下,老臣无论在朝在野,效忠大宋且效忠皇上之心,都将永世不变。”历经沧桑的韩琦,因为形势所迫,已是难以经受水深火热,不得不另外寻求一个安乐之窝。
年纪轻轻的君主赵顼看着两位垂暮之人,都是三朝器重的国之元老,他们沉浮数载,经历无数风云变幻,如今安享晚年、新老交替也在情理之中。赵顼随后诚心咨问:“贤卿走后,何人可以为朕分忧?朕曾听说,王安石才德兼备,能否担当大任?”欧阳修早年结识并教导王安石,对其才华格外赏识,多年以来,观其德行端正不变,所以赞然推荐:“陛下,无论文采还是品质,王安石皆是佼佼俊杰,而且他在早年曾经多方任职且励精图治,十分体恤农民百姓的艰辛疾苦,此份真金不换之心,实在难能可贵。”赵顼听得目放灼光,更是满怀敬仰:“朕也早就听说,王安石乃是济世安邦之才。”韩琦早年对王安石印象恶劣,已经先入为主,所以不变初衷:“陛下,王安石舞文弄墨尚可,所以让他担任翰林学士,则是绰绰有余,但若辅政治国,他必然才能不足。记得早年,臣知扬州之时,王安石刚刚进士及第,在臣的属下幕僚,一个年轻人,刚刚二十出头,衣着穿戴,却极不检点,如同放任自流之辈。虽有才华,可总在琐碎小事上惹人不快,如此之人,绝对不可大用。”韩琦说完之后,极力否定地连连摇头。
听此小处着眼而且对人一贬再贬,欧阳修反驳而言:“衣装穿戴乃是外在,不足以影响人的自身才能,王安石的学识见解,确实不可多得,他多年任职地方,职满离去之后,所辖之地通常井井有条,由此可见,朝廷不应遗落人才。”因为资深功高,使得韩琦养成独断专行之性,他固执己见地强硬出言:“我一生阅人无数,从没见过像王安石这样不成体统的人,曾经听人茶余饭后取乐时说,王安石有一次在洗澡之后竟然穿了别人的衣服却还浑然不知,真是糊涂至极。记得仁宗皇帝和英宗皇帝也都曾招他入京供职,他却屡辞不授,有一回,竟还躲进厕所不接诏书,是他自己不愿效劳朝廷,怎么成了朝廷遗落人才?”韩琦口中尽是不满之词,已至横眉立目,可听完此言的欧阳修却并不认同:“韩公此言差矣,区区瑕不掩瑜之事早应抛向天外,担当大任者一向不拘小节,怎可因为一点小事而否定其真才实学。”欧阳修一向惜才爱才,更愿向朝中举荐人才,始终心志不改。
看着两个白头老翁,来言去语地各争其理,赵顼连忙中止其谈而各给安慰:“二位贤卿之见,朕已心中有数,朕定会仔细斟酌,从其良言。两位老爱卿以后虽然任职地方,但仍然可以随时给朕上书,陈言直谏。回府之后,定要多多休息,不可太过劳累,免得让朕时时牵挂。”二人只好遵从圣命地谢恩而退,年轻的皇上看着两个前朝老臣弯腰躬背地走出殿外,心头不禁涌起阵阵思潮。想到匆匆如梭的岁月无情,人人都会由壮至衰而失去矫健身形,叱咤风云的二人在朝中政坛纵横一生,留下无数是非功过,惹得众论纷说,历经三朝以来,大宋皇朝依然国力衰败,可两人的一生都已经快要渡尽了。
这日早朝,皇帝赵顼冠皇冕,着龙袍,围玉带,登云靴,款款步入紫宸大殿,举足踏上金龙宝座。四名如花宫女手撑香扇,温然婉静地站于椅后,另有八龙卫士,威然肃穆地侍立两旁,殿值官李宪则挺立在玉阶之下。金殿当中,四品以上的朝议之官,或衣黑或服紫或裳绿,双手秉笏,分列左右,站成笔直两排。
临朝之后的赵顼,炯炯双目,纵观群臣,一派君临天下之风,更有不怒而威之势。就听他的洪声亮语,回旋于大殿之内,响彻于群臣之耳:“天下何其不幸,四年之内,仁宗龙归碧海、英宗返回丹霄,我大宋两遭大难,国民已是疲惫不堪,朕既然承袭皇位,自当不敢懈怠,必以国盛昌隆、天下安定为己任。众卿多是才德兼备的前朝元老,是辅政安邦的国家栋梁,但愿列位臣工与朕同心同德,共保大宋百代兴旺,使我子民富足安康。如今,先帝国丧之后,已经国库困竭,财政难通,正当扶危济世之时,众卿的奏章也多言弊政害国,今日早朝,希望群臣广开言路,陈说利弊,治国之疾患,除民之万难。”赵顼说完此言,目光炯炯地放眼望去,看那一张张的华发苍颜,看那一个个的后起之秀,唯求解难排忧!
百官窃窃私语之后,只见年近古稀的宰相曾公亮面圣而言:“启奏皇上,我大宋皇朝立国百年,代代明君圣主,全力治国安民,奈何不测风云,频频降临。连年旱涝之灾,使得国民应接不暇,以至积弱积贫,财政穷困。为今之际,改革为益。”赵顼端坐在上,俯问群臣:“列位臣工以为,哪些政弊,急需改革?”一国之君必应深知政弊国患,才可对症开方,下药治本。
大殿当中,片刻安静,只见总揽天下财政的三司使韩绛,排众而出,一派庄重严肃:“陛下,当今国势,改革财政最为迫切,因为朝廷支出无度,国库连年赤字。据仁宗朝的三司使包拯统计:真宗乾兴年间,国家收入约一亿五千零八十万余,支出约一亿二千六百七十六万余;仁宗嘉祐期间收入约一亿二千六百二十五万而所出无余;英宗治平期间,收入一亿一千六百一十三万余,支出一亿二千零三十四万余,已经入不敷出。陛下,常此以往,决非利国利民之策,所以,必须选择良方,慎重理财。”满怀忧虑的韩降早想改制革新,却最怕力不从心。
一番震颤之言,让赵顼愕然惊叹:“库空财竭,民力日穷,我大宋如何会有如此惊人的巨大开支?”年过花甲的枢密使文彦博不禁出列解开迷团:“陛下,长年累积之旧病也是我朝的无奈之举,为了防范西北蛮夷的嚣张侵战,我大宋必然连年招兵,各地厢军与京城禁军,所招数额更是逐年增加。早在tai祖开宝年间,国家军队陆续招兵约三十七万人;太宗至道年间,增至六十余万人;真宗天禧年间约九十余万人;到了仁宗庆历年间已经达到一百二十五万之多;先帝英宗的治平年间也有一百一十六万的人数。陛下,军队每年需要支出国库总收入的一半以上,这正是财政困难的关键原因之一。”听此陈述,赵顼一声惊呼,甚感哀切痛楚:“穷我国者,原是冗兵之弊,可这些养兵千日之军,西北抗敌之时,却是胜少败多,无以报国呀。”赵顼忧此国势,伤此国情,自有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