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涵天地的广阔自然,孕育着生生不息的人间万物,神州大地正因四季轮回的神奇幻化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天高云淡之下,依山临水的颍川城真是秋色怡人,熙熙攘攘的城内百姓正随意悠闲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当中。
闻名颍川的‘福海酒楼’一如往日的贵宾满堂。可让人迷惑不解的是赫赫有名的富商丁老爷,正在慷慨大方地宴请土帽布衣的周云山和周青松父子二人,受宠若惊的周家父子危襟正坐地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一脸卑恭窘措。
一对父子偷眼观瞧之时,就见锦帽貂袍的丁老爷靠椅而坐,他悠然品茶良久之久以后,突然用居高临下之势,盛气凌人地一声笑问:“周老弟可知咱们颍川城中新被任命的县太爷贾贵,是何许人也吗?”鬓染风霜的周云山,手摸土帽而卑然憨笑:“小的贱如野草,哪配知道呀。”丁老爷财多势重,总是显得压人一等:“县太爷的夫人和我家夫人乃是两姨姐妹,县太爷和本老爷可是连襟之亲呀。”人穷志短的周云山顿时如雷贯耳地抖身站起:“丁老爷本就是高枝上的俊鸟,如今更是佛爷脸上的眼珠了呀。”贵气逼人的丁老爷喜形于色而显得高深莫测:“先坐,先坐,如果周老弟也想飞上高枝,倒也并非难事。”周云山缓身坐定之后,因为困于贫贱,所以羞惭自贬:“小的是低三下四之人,哪辈子能有那个福份?”说话之时,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上的那顶土布小帽。
看着周云山那副无地自容的奴颜媚色,丁老爷心怀叵测地出谋划策:“哥哥我今日就是要让你茅塞顿开,老弟呀,陈景初摆弄了一辈子的草药,居然误食毒草而死于非命,他一落户黄泉,颍川城里还能找出比周老弟更加高明的大夫吗?”周云山顿觉内心活络,但是表面却似显羞缩:“我这师父陈景初,死得实在让人痛惜,可最难过的是,我这医术还不及他的二分之一呀。”别有用心的丁老爷顿时高声规劝:“那又何防!为人贵在识实务,可千万别像陈景初那么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呀。你就愿意劳劳碌碌、一世穷苦地带着青松在那穷山恶水里混吃等死,周老弟呀周老弟,你自我埋没了不要紧,可别让前途无量的青松,也跟着白白地葬送了大好前程呀。”丁老爷手中拿着摇摇折扇,心中却尽是作恶之念。
一语惊醒的周云山如同蹦出泥潭的井底之蛙,他心焦如焚地颤声追问:“老爷可一定要给小的指条明路呀?”周云山这副身卑位贱的惶恐姿态,既迎合了丁老爷自视高贵的虚荣之心,又可畅通施行他冥思苦想的阴谋诡计,真让自己万分受益。面对焦切等待的周云山,稳稳靠后的丁老爷鄙然一笑又缓缓喝茶之后,才打开天窗而问:“陈景初已然此生结束,乃是人亡万事枯,可青松难道还真要娶他那个无依无靠的苦命之女吗?”周云山心有惊涛骇浪,一时之间,思绪涌荡!
年轻力壮、虎背熊腰的周青松坐在一旁,酝酿半晌,才敢老实巴交地冒出一句:“娶,当然要娶,陈家对我们周家恩大如天,我们可不能忘了这份大恩大德。”只听丁老爷手捻胡须地哈哈大笑:“我就是喜欢青松的实在厚道,可是青松呀,其实十年之前,你们一家落难,何人看见,都不能袖手旁观,不过被陈景初凑巧相助。可这些年来,我说糊涂的周老弟呀,你们在陈家做牛做马又得到了什么?那举手之劳的一点恩情,早就已经报完了,如今都是上天有眼,让陈景初丧命黄泉,这样的大好时机,你们怎么还不为自己多做考虑,正可以为所欲为地展翅高飞呀。”说话之间,用手中折扇连连敲打桌面,那一举一动全都带着狂傲气焰。
‘听非成是心无主’的周青松一时难分是非,‘贪荣图利人自矮’的周云山却在想入非非:“陈景初家财虽然不多,但青松只有娶他女儿,这才能成为我们明正言顺的东西呀。”听到此言,丁老爷因为财丰气盛而更显嚣张放纵:“就知道你一心图他那点微薄财产,真是目光短浅。想当年,那个自埋祸根的陈景初,曾经对我丁家老太爷不尊不重、不恭不敬,如今其父已经遭受恶报,其女我也要让她自身难保。”伤天害理之事,让周青松一跃而起地断然反对:“不行,十年以前,我爹遭了大难病了一年,我娘险些哭瞎双眼,我们家受尽欺辱,要饭都没人给,要是不得陈伯帮助,哪有今天制药看病的本事,现在就剩湾湾一个人了,谁也不行害她,我还要娶她呢。”一提陈年往事,又羞又愧的周云山厉声怒斥:“闭嘴,坐下。”青松颤缓而坐,靠近父亲而喃喃哀求:“爹,您为了跟陈伯攀这门亲事,下的功夫还少吗?陈伯活着时候不同意,现在他都死了,想不答应也不行了,再说,我早就想娶湾湾了。”青松说话之时,不但不敢正视,声音也越来越低。
对面稳坐的丁老爷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随后猛然高声地开口怪罪:“青松呀青松,你可别辜负我的爹爹丁老太爷呀,老太爷在世之时对你可一向都是赞赏有加呀。”听到此言,青松却心存积怨地悄声咕喃:“丁老太爷对我从无赞赏,每次见面都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听到这话,丁老爷竟以尊长之势,理直气壮地威声高喝:“那是因为老太爷早就把你当成丁家女婿,他老人家临终之前还在念念不忘地叮嘱,想将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我最宝贝的女儿彩凤许配给你,青松呀青松,老太爷对你是何等的深恩厚爱,不想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周家父子听此梦中做梦也不敢梦想之梦,顿时目瞪口呆,青松的脑海当中刹那浮现出美艳如花而贵比天仙的彩凤小姐,唯有心甘情愿地卑然顺从,求之不得地相思欲纵了。
只见周云山屈膝似跪且热泪盈眶地失声痛叫:“哥哥呀,老太爷是我周家永远供奉的一尊神,您是我周家恩同再造的大贵人呀。”纹丝未动的丁老爷志得意满地拿出一个锦布小包:“一家人何必要说两家话,这百两纹银先拿着打点琐事,尽快想方设法把陈景初的闺女打发出去。等到搬迁进城以后,就凭着亲家这行医治病的一身本事,用不了三年两载的,何愁这医药生意不能发扬光大呢?”面对有权可仗、有势可依,周家父子那攀高望贵的激切之情已经纵至沸腾。眼看将要一步登天,焦躁难耐的父子二人,殷切企盼着妄想实现!
人,追功名、求利益的欲望,能够以丧失良知和违背道德来换取,人,亲富贵、远贫贱的私心,能够以贬低人格和出卖尊严来获得。小利小益都会使人心头舒畅,巨大诱惑更是贪婪之人的梦寐奢望。迷失在喜从天降当中的周家父子,面对将要享受的时来运转,没有一刻不在浮想连篇。
在计划已久的一个闲暇之日,忘乎所以的二人,焦急迫切地来到陈家的山水小宅,只见竹门大敞四开,院落一片狼藉,正有几个布衣乡民为了抢夺陈家的日用杂物而争吵不休。周云山见此场景,愤然恼火地把脚一跺:“这可都是周家的东西呀。”然后急步快跑地一声大叫:“都别抢了,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哪个没吃过陈家的草药?陈老哥尸骨未寒,才刚走几天呀?”俗媚之人的是非感和羞耻心通常轻薄如纸,且对与己无关之人的悲痛遭遇总是冷漠视之。乡民们紧抓手中之物,将黑心比恶心,七嘴八舌地展现着丑陋之心。
一位半百老妪,含怨出语:“这些东西大伙用呗,还能连人带物,全都白白贴补你们周家呀,陈景初本就乐善成性,我们这是在成全他的名声。”一位中年村妇,更是牙尖嘴利:“就是,再说陈景初虽然行医一生,可也并非医术高明,不信你问问,我儿秋生又着了风寒,谁让他陈景初治不利索,死得还早。”此话刚一说完,一位男子大汉便声粗气壮地开口叫嚷:“我们又没让他死,他自己愿意死,他还在我家菜园踩过药呢,这辈子不还,还能下辈子还?”这些东邻西舍,往日其人近在咫尺,今朝其心远在天边,人死灯灭以后,才是人心显露之时,世态的炎凉冷暖,真比春夏秋冬更易变幻。吵闹纷纷的几人,一边说三道四,一边摇头晃脑地夺门而出,追之不及的周家父子只能望尘怒叹地丧气而回。
父子二人为了美梦成真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此时,两人还未踏入房门,便听见承受丧父之痛的景初之女陈河湾正在哭碎人心而反复吟颂着赞扬父亲的那首挚诚诗篇:“吾尝奇华佗,肠胃真割剖。神膏既敷之,顷刻活残朽。昔闻今则信,绝伎世尝有。堂堂颍川士,察脉极渊薮……。”进门之后的周家父子,正见素衣孝帽的河湾失魂落魄地抱着厚厚的一罗书稿,如同天塌无路一样,坐在地上哀然流泪。青松一看那副精神呆滞的痴傻病态和双眼红肿的狼狈面目,与花容月貌的丁彩凤真是天差地别,今非昔比的周青松不禁鄙然厌恶而藐然嫌弃。
一无所知的河湾却如同看到良亲故友一般,她嚎啕痛哭地凄凄诉苦:“周伯伯,青松哥,我没有爹了,我以后永远都没有爹了……。”装腔作势的父子二人泪流满面地急步上前,周云山不禁连声哀叹:“湾湾呀,这是人的命运天注定,旦夕祸福总有终,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快别哭了,你得为将来打算呀。”一见慈眉善目的周云山,哽咽难言的河湾泪眼惺忪且更加哀痛:“周伯伯,你们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来呀?我想我爹,想我爹……。”周云山以悲从中来之态,却是出言豪迈:“湾湾呀,我们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为你着想呀,陈老哥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还留有遗憾呀,还记不记得你爹的未了心愿呀?”河湾抱着怀中的一罗书稿,抽泣之时,似乎稍显振作:“我记得,我爹一直想要编完这部药书,以后好能给学医之人做为参考,我一定要替我爹把这部药书继续写完。”刚满十七的河湾带着此志不渝的一颗决心,此时将怀中书稿抱得更紧。
另有所指的周云山随后开口提醒:“还有一件事,老哥曾说,他有个下落不明的妹妹,湾湾呀,你只有把你这个姑姑找回来,你爹才能死而瞑目呀。”河湾听后,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我还有个姑姑,对,我还有个姑姑。”但她一瞬之间便陷入迷茫:“可是我的姑姑,她到底身在何方呀?”周青松怀着算计之心,蹲身凑近,他似显殷勤地步步指引:“湾湾,你别哭,陈伯曾对我爹说过,许是去了京城,我爹特意找神算子给你卜了一卦,你的姑姑,果然就在京城,过得可是荣华富贵又高人一等的好日子。”周青松说着满口虚言,似乎也有一点于心不安。
倍加思亲的河湾,泪流不止地抽咽而言:“姑姑是亲人,我要找到姑姑,绝不能让我爹留下遗憾。”虚情假意的周青松忙为河湾擦去眼泪:“湾湾,我给你四处凑了十两银子,好留着给你路上用,这是你能为陈伯尽的最后一点孝道了,早一天去寻找,就多一些希望呀。”河湾泪光闪闪,却是信心唯坚:“我明天就去京城找姑姑,我一定会找到姑姑的,青松哥,你在家里等我回来。”父子两人竭诚恳切地双双点头,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少弱天真的河湾竟会如此轻松地就被哄骗成功,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圆了那让人窃窃暗喜的心中美梦!
怒放心花的周家父子,直到踏出了山水小宅之时,才收起了瞒心昧己的虚情假意。毫无防人之心的河湾第二日便怀着对周青松的百般留恋,对周云山的千般感动,带着万般信念,伴着飒飒秋风,离开了故居家乡。从此以后,这片她土生土长的立锥之地,便移山易主,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