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已然稳定,朝野风波平静,当今皇上赵曙已是名副其实的金口玉言、龙威四射的一国之君。许久以来,赵曙刚刚感到:天大地大,莫非王土,普天之下,人皆臣民!这种当仁不让的乾坤紧握,真有唯我独尊之冲天气魄。
御苑花园之中,团花簇簇,馥郁浓香,阳光普照之下,山河多娇,万物生辉。
内侍宦官、宫娥彩女此时皆是貌温色恭地徐徐而行,天子赵曙和皇后高氏则在众星捧月当中,祥呈龙凤且一呼百应。赵曙举目四望,不由龙心大悦:“万里江山,可见一斑,原来这上至风云,下至尘土,花鸟鱼虫,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秀丽可爱呀!”相伴游行的高皇后,身着凤冠霞帔,随后庄重出语:“皇上,如今君圣臣贤,百姓安居乐业,内外无忧,天下太平,就如这花鸟鱼虫赶上了风调雨顺的大好时节,自然使人畅爽愉悦。”赵曙听此顺耳合意之言,随即开怀而笑:“你我夫妻已近二十年,过去觉得清淡如水,现在想来却是甘甜如蜜,这风雨同舟的滋味,细品竟然浓入心肺。看到那些春色窈窕的红粉佳人,才忽然感到朕的糟糠之妻,依然美得不减当年呀。”此时的赵曙英姿勃发,好一派君临天下!
眉分五彩的高皇后听此妙赞,心柔意美而声如玉坠:“臣妾正是本着以德做人,以诚对君之心,如果您是耕夫,我就是织女,如果您是将军,我就不能再做士兵,今朝,您贵为皇上,臣妾自当随之别有风范了。”赵曙更显神采奕奕:“朕从来不知,皇后竟然是个良苦用心之人呀?要知凡夫好做,智者难当,特别是女子,不怕才智平庸,最怕才智过人啊!”此时的高皇后可谓是面如晚霞,笑如朝阳:“谁人生来就有才智?几人又能够未卜先知呢?其实臣妾每当事发临头,也总是应接不暇,但在辗转之后,却能百思而解,所以臣妾具备的不是敏捷之才,而是隔夜之智。”说话之时,皇后笑挽国君,却似小鸟依人。
手携贤妻的赵曙听之精妙,不由哈哈大笑:“敏捷之才,快虽是才,但隔夜之智,迟也是智,原来皇后的才智都是在吃了一欠之后而觉悟出来的呀!”高皇后参悟常理之后,显得自信十足:“凡人身上的平庸,臣妾确实存在,但常人没有的智慧,臣妾也同样拥有。”赵曙随后开口弄趣:“如此说来,皇后虽是智者中的庸者,但却是庸人中的能人了。”高皇后温婉而笑:“不管皇上是褒是贬,臣妾全都领情而谢了。”在云淡风轻当中,这一龙一凤徐徐而行,如同一道夺目风景。
身处幽香自然,高皇后举目高望之间,忽来伤感:“真是国有宁日,家有闲愁,与陛下在这蝶舞花红之景,携手游遍芳丛,臣妾心中却是喜忧参半。”赵曙听后,关切而问:“皇后并非多愁善感之人,何来的触景伤情之事呢?”高皇后竟是一声长叹:“陛下,景色虽好,却唯独缺少雪梅陪伴左右,雪梅虽是皇帝的女儿,却还身居濮王府,依然要被臣民称为郡主。皇上虽然金身尊贵,但也有人之常情,您就真的不想念这个尚未成年的女儿吗?”一见高皇后思女心切,赵曙既有不忍又显无奈:“雪梅自幼生在濮王府,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喜欢自作主张,她被老王爷捧在手心里,朕又打骂不得,如今她自己不愿进宫,可又让朕如何是好呀?”高皇后善解女儿心意,所以处处为之着想:“雪梅虽小,老王爷自从仙逝,却让她伤心至今,多么孝顺的女儿!雪梅呀,最听她大哥的话,不如让仲臻(赵顼)费些心思,把雪梅接进宫来,也好与父母长伴团圆。”赵曙听后点头依从:“就按皇后的意愿吧。”听到圣意允许,高皇后笑逐颜开而蹲身下拜。
虽让爱妻了却一桩心愿,赵曙又因另怀心事而皱起眉头,随后吐露心底忧愁:“提起老王爷,让朕心中难过。举世皆知,濮安懿王乃是朕的生身之父,游仙县君乃是朕的生身之母,朕如今既然贵为一国之君,就算二老已经升天,也应再尽孝道。朕一直挂心此事,想为故去父母,更定为帝为后的名分,也算朕不枉为天子,不枉为人子呀。”高皇后简单思索之时,深表支持:“陛下这一片孝心,老王爷在天有知,定会含笑九泉。皇上不如降旨太常寺礼官,商定一下,如何称亲尊礼,最显人子之敬。”赵曙缓缓点头而凝视高空,只见云淡天阔,无际无穷!
刚刚亲政不久,君临天下的赵曙为了给自己的生身之父濮安懿王赵允让夫妇定礼尊亲,可谓煞费苦心。这日他忧虑交集地传来了首辅韩琦和参知政事欧阳修。当韩琦与欧阳修踏入御书房之后,看到多日欢悦的皇上竟然手捻龙须,再次皱起了龙眉,德高望重的两位老臣浑然一震,都因预感不妙而陡然担心。
礼毕之后,赵曙开启金口,说出压心之愁:“濮安懿王乃是朕的生父,游仙县君身是朕的生母,这是举世皆知之事,朕如今继承大统,更应全力尊孝,对待亲生父母尽以人子之道。但是应给老王爷和老王妃称呼何亲?尊何名分?却一直悬而未定。接连几次,范镇王圭等臣全都上书奏说:自旁支入承大统,尊称亲生父母为帝为后,不合国家法典,不合朝廷礼节,所以让朕以仁宗为正统之父,对于生身之父濮王则要称为伯父,爱卿以为,可有此理?”欲意尊礼的赵曙为圆此愿而浓愁积满,此时不禁深怀忧怨地一声长叹!
听完以后,韩琦和欧阳修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由,想到自古至今,父母皆以子女为贵,血浓于水之情,纯属天性、本为天生,天大地广之间,从来没有因为外界阻碍而彻底扼杀之理。略思片刻以后,韩琦由衷而答:“皇上,父母至情,普天之下,人皆有之,尊礼父母乃是合情合理之事。人子竭尽孝心,不应受到礼教限制,陛下的一番赤诚至孝,本是肺腑之情,怎可被迫割舍?”赵曙听后,却依旧神色凝重:“可太后也曾几次三番地告戒于朕,国无二君,家无二尊,正如天无二日,说朕做此越礼之事,可谓荒唐至极。这不是逼朕斩断连亲之情,忘掉父母之恩吗?”一孝当先的赵曙此时拧紧双眉,似乎丧失了帝王之威。
听到皇上忧从中来的一腔无奈,想起百官群臣那是非磨人的口舌之快,欧阳修顿然愤慨:“皇上,人无亲情,何来生命?人心向往亲情,如同万流奔赴大海一样,陛下虽已过继大宗之统,但父母亲情依然根本存在。陛下登入皇位,誓做圣君贤主才是承袭准责,正常尊孝,无可厚非,不必听由俗礼支配。”此番言论,于情于理全都符合赵曙的迫切心意,悦然脸上的赵曙点头称是:“爱卿言之有理,朕怎能忍痛抛弃亲情,来满足别人的刻薄自私之心,国事和家事自要分别对待,不应混为一谈。”一见两位元老重臣完全赞同圣意,心中有底的赵曙不由郁气长喘地舒然露笑,想必朝中的应和之臣,定会尽随人心。
这日常朝,国君赵曙头戴金龙冠、身着黄衮袍,面对文武百官,一派居高临下之势。君臣大礼过后,目扫群臣的赵曙一如往常而威震朝堂:“众卿有何要事?可在殿上直言面奏,再由百官共同商议。”说到此处,眼看韩琦,徐徐点头,心领神会的韩琦刚要出班启奏,却被对面的两府重臣,枢密使文彦博领先了一步。身强体健的文彦博此时一脸忧容地苍声奏禀:“陛下,老臣昨日再次接到边城急报,西夏新登皇位的君王谅祚又开无端借口,派出十万兵马攻打秦凤、泾原等州,掠夺数万人畜而归。边关将帅面对西夏谅祚多次无故侵扰边州城池,皆因不知朝廷意图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奏请陛下,如何对敌?”闻听新主继位的西夏竟然又是强兵出动,满朝上下顿时气氛沉重。
家事未宁,边患频起,文武群臣私语互论之时,赵曙只觉惊扰难安,所以未言先叹:“朕宽待天下,百姓爱惜和平,可是邻邦西夏,从元昊到谅祚,父一辈,子一辈,狼子野心,有增无减,对此祸根难拔,卿等有何妙策,来抵抗顽固西夏?”文彦博经过反复考虑以后,不禁慎重出言:“陛下,老臣以为,谅祚狂童,少年浮躁,他的勇猛虽与其父元昊不相上下,但其谋略却远不如元昊。谅祚多次出兵侵扰我朝边境,纯属张显狂妄,乃是损人不利己之举,臣请皇上颁下圣旨,召令边将严守边城,谨防谅祚贼心不改。另外,老臣举荐大将郭逵镇守边关,郭逵有勇有谋,既可安定军心,又能使敌兵闻之丧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赵曙望向群臣,开口询问:“文爱卿之计,列位臣工有何异议?”欧阳修思索片刻,不由出班奏请:“陛下,以逸待劳,以静待动,文公之计,切实可行。”赵曙连连点头:“朕准许文卿之奏,派遣郭逵镇守边关,静待之后,西夏谅祚如有变动,再另议对策,列位臣工还有何事要奏?”赵曙另有心事,此时似显急迫。
金口玉言一出,韩琦乘机禀承圣意,随后公开上奏:“皇上,臣有本奏,濮安懿王乃是陛下生父,仙游县君乃是陛下生母,如今濮王与县君皆已仙逝,陛下自应尊礼称亲,供奉濮王为皇考,县君为母后,以表人子之心,以尽人子之孝。”赵曙闻言喜形于色:“宰相言之有理,自朕登基以来,内忧外患,风波不断,刚有喘息之机来顾及此事。世间无论尊卑贵贱之人,子女报答父母之恩,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呀。”此言一出,百官群臣皆是哗论四起,赵曙刚刚放下边境作乱之事,便又困扰在家事纷杂当中,更让赵曙和赞成皇考的官员不曾预料的是,“濮议”刚一谈起,便遭到了台谏官员空前激烈的顽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