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风语,浮论四起,大臣们明知如此,却难让是非平息。几位花甲老臣对于人情道义都是深知谙熟,又一个棘手难题,让韩琦的未开愁眉又暗皱更深,可是再沉的国之重担也必须挺肩扛起。
略一思索,恐怕除了劝解,也别无妙策,站起身形的韩琦迈着龙钟老步,微微上前拱手:“臣等当然体谅太后的苦衷,太后垂帘听政,日夜为国操劳,臣以为应以大局为重。皇上有病在身,出言有口无心,太后大可谅解,无需心积重负、耿耿于怀。”曹太后无奈听完,更是哀然苦叹:“哀家的洪量体谅,换不来皇上的敬重尊重。”几位元老重臣此时纷纷站起,曾公亮随后躬身敬劝:“太后虽然无子,若以爱子之心包容皇上,才是天下的大幸、万民的心愿,久而久之,自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曹太后苦水难吞,实在无法隐忍:“哀家虽无亲生子女,但也同样以人母之爱关心皇上,哀家不求皇上的人子之孝,可是竟连晚辈的恭顺之礼都如此难以获得吗?”文彦博良言再劝:“太后莫以为忧,皇上病态之人,不过口出病语,等到龙体安康之后,这不愁之愁,自然无痕,太后莫让云烟之事,伤了祥和之气。”几位大臣护主心切而耐心劝解,全都不想再生枝节。
难以隐忍的曹太后闻言不满,依旧似怒似怨:“各位身置事外,谈何容易?”如今的欧阳修虽然锐气大减,但也仍旧直言不变:“太后,皇上病情无常,不便以常理论断,而且太后的仁义之德,著于天下,当年张贵妃肆意骄纵,太后却宽贤忍耐,大量为怀。如今,您贵为后宫之尊,还有何事不能容忍?皇上向来以仁孝著称,太后母仪天下数十载,自然应有博大胸怀。”这些冠冕堂皇的劝谏之言,实在让人难以安心,曹太后听得激愤加深:“哀家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可列位皆知,在祭奠先皇之时,皇上滴泪不流,心急火燎的礼仪之官都深觉于礼不容。皇上以孝道著称,正是原于他的生父濮安懿王在殡礼之时,让他痛哭流涕到死去活来,感情是深是浅,睁眼之人,心知肚明,可治理国家,不是担当如此的孝子之名,就可使天下太平的。”曹太后怒视众臣,此时出语强硬,一腔怒火即将沸腾!
闻听此言,忠于皇室的几位重臣,都是胆颤惊心,韩琦更加五脏如焚,他只想让朝廷风平浪静,不要乱波汹涌,所以连忙抢前一步,他的一番铮铮急言,不由脱口而出:“太后,皇上乃是先皇钦点,早已诏告天下,就连先皇也称赞皇上忠直仁厚,可以担当大任。试问何人能够不染病痛?喝一场醉酒,都有几句不逊之词,何况是生病之人。老臣请问太后,在先皇殡礼之时,那个出言雌黄的礼官是谁?一个小小礼官竟敢妄言天子行为,简直以贱凌贵。太后如果怒气难消,老臣现在就以其诽谤天子的大不敬之罪,将其斩首示众,看看何人还敢扰乱视听。”另外几位威立人前的元老重臣,也是显出一片誓死维护皇权的耿耿忠心。
闻言大惊的曹太后急忙雅量暗忍地咽下委屈,擦掉眼泪而压下是非:“宰相一把年纪不可动怒,哀家受些委屈,倒是并无大碍,只怕宫中人多口杂,添枝加叶地信口胡言。以讹传讹者,大有人在,哀家也不过为此无稽之谈而忐忑难安罢了。”波澜未起而平,几位老臣心中稍显镇定,曾公亮连忙和缓而言:“太后所想甚是周到,老臣以为,对于乱是乱非,太后以静待之,从容相对,流言蜚语自会化烟而飞。”欧阳修深知人言可畏,连忙开口安慰:“宫中无事生非、搬弄口舌的闲人颇多,与其烦恼困扰,不如宽恕他们,等到臣民全都体会到太后的宽容之量,又有谁会忍心再掀风浪呢?”文彦博也敬拜而劝:“太后只需保重凤体,对此人言难禁,放宽心境,天下臣民才会安心。”曹太后不得不以慈厚为怀、大度为本,此时唯有无奈垂泪:“只愿哀家的一片苦心,能够感天动地,更望皇上早日康复龙体。各位大人如若能对哀家深切体谅,那就是朝廷之幸了。”几位老臣暗暗对望,这才略松口气,便垂首暗叹地缓缓而退了。
面对两宫不和,流言丛生,朝臣百僚的满怀焦虑已经拧成心结,却一直无以开解,唯有从中调和地两边苦劝。
这日,两府两制之官又匆匆赶往皇上赵曙病居的柔仪殿,将人伦道德、家国大义,不厌其烦地说到口干舌燥,谁知这位初登大保的九五之尊,却张开金口而怒吐龙言:“太后待我无恩。”韩琦满腹愁苦,只有再开奉劝之口:“自古以来的帝王君主虽然数不胜数,可后世千秋唯称舜帝大孝,父母既慈且爱,而子女孝顺乃是人之常情,可父母不慈无爱,而子女越加敬孝,才被后人称道。太后虽然不是陛下生母,却也是长者前辈,陛下如若奉为亲母,以子尽孝,就会被天下臣民敬仰为超越舜帝的圣明之君。”看着无动于衷的赵曙,欧阳修则是口含至理:“陛下,古圣先贤曾说:胸无成见以养心,良好德行以养身,仁爱以养天下万物,大道以养天下万世。陛下以光明的心胸,仁慈的风度,坦荡的道义来接受万事万物,那才是天下臣民之福?”赵曙闭目养神,仍旧一语不发。
御史吕公著连忙直切进言:“陛下,先皇在世之时,皇太后养尊处优,通达贤静,官吏臣民,人人敬其国母仪范。如果陛下使太后伤心,就会使百官万民失望,欲得人心,必须先行孝心啊!”赵曙安闲静坐,还是充耳不闻。谏官司马光随后直言利害:“臣闻君子,受人一饭之恩,都必思回报,而皇太后对皇上的莫大之恩有三:其一,先皇立陛下为皇储,皇太后深表赞同;其二,先皇晏驾之夜,皇太后决定大策,主张迎立皇上即位;其三,陛下多次不醒人世,皇太后关键之时,代替陛下支撑社稷。此乃四海之人,万目共睹,此恩此德,陛下永世难报。”赵曙听后,眉头深皱,忽然出语惊人:“如今,朕的身体已经日渐康复,皇太后却依然牢握大权,久不还政,朕难道是不满二十而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知小儿吗?”刚一听完,几人顿时哑口无言,唯有愁眉苦脸地退出了柔仪殿。
身为百官之长的宰相韩琦,连日以来一直与深怀忧虑的几位朝中重臣聚首在中书的政事堂,为了化解两宫不和,而苦思两全其美之策,却是一直双眉深锁。
众人交错踱步之时,独坐一旁的欧阳修,突然舒展眉头而计上心头:“这许久以来,我们忽略了一个人。”几双惊奇老目全都抬头看去,热切期待之时,吕公著探头而问:“谁!”欧阳修巧献必行之策:“皇上的长子,颍王殿下。”韩琦若有所悟地渐展白眉:“言之有理。”欧阳修已是成竹在胸:“颍王殿下,聪慧机敏,所谓诸事一家亲,此结,非得颍王才能解开。”吕公著欣然点头地看向司马光:“我们的老友韩维正是颍王之师,他一向内敛稳重,实事求是,总能听见他对颍王绝口称赞,此事绝对难不倒深明大义的颍王殿下。”韩琦不禁忧容露笑:“我们可以先去求见颍王殿下,理明事由之后,好让颍王说服皇上,再请颍王去求助他的母亲高皇后劝慰皇太后,这样一来,皇上就可与太后冰释前嫌,两宫和好如初,朝野内外的猜测谣传,自然就可以平息了。”韩琦言谈之间,众人也全都笑容展现。
喜出望外的司马光此时由衷感叹:“如此甚好,只有朝野稳定,才可避免无端是非。”刚刚说到此处,司马光却又另担其忧:“只是,我早已上过奏疏,希望皇太后不要像当年章献刘太后一样恋权不放,却迟迟不见回应呀,此结,如何来解?”一声哀叹的吕公著不禁踱步深思:“我所上过的几道请求还政的折子也如石沉大海,自古以来,女人当政,最怕目光短浅,且用亲不用贤,万一搅乱朝纲,只怕社稷动荡呀。”一听此言,几位老臣更显不安。
手捋花白胡须的欧阳修,唯恐危言成真,此时眉皱更紧:“这可真是忧愁未消,又添苦恼呀。”韩琦不禁一声长叹:“皇上病得突然,数次不豫,国又不可一日无主,韩某只有出此下策,请太后代为主持大局,谁知这得权容易放权难呀。”略想之后又坚定出言:“不过我也定有计谋让太后还政于皇上。”司马光听完之后,对其许以重望:“那此事就只有拜托,成也韩公败也韩公了。”几个立如石柱的定策国老,人皆盼望乱麻之事能够早日制止,更望平息灾祸,朝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