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皇上赵祯已经稳坐龙位四十一年,在日积月累的病痛折磨之下,身体大不如前。如今,满朝文武为了江山社稷,众心一志,所忧所虑的都是如何劝谏至今无嗣的皇上选立太子。天下根本未定,百官必以宗庙为重,可在几年之久的群议沸腾和百官进劝之中,皇上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这日一早,花甲之年的赵祯难得有一个病体稍安、神志清朗的大好良机朝见群臣,文武官员全都无一例外地赶赴朝堂。皇上临位以后,只见高高在上、久未蒙面的万岁君王,更显筋骨如弓、老态龙钟。赵祯缓缓移目四望,口中含满沧桑:“都说岁月不饶人,遥想从前,卿等韶华盛年,雄姿进取,力尽才智随朕治理天下。如今,朕容颜渐衰,卿等也是苍苍白发了,朕猛然看到朝中一些英姿勃勃的后进少年,才恍然知道,昔日儿童今壮夫,昔日壮夫今老叟呀。”历经世事的富弼,不由躬身向上奏言:“皇上有先见之圣明,有人主之大德,君临天下四十余载以来,让民尽其力,官尽其用,上下简朴,国民太平。陛下为当今所尊崇,被后世所仰敬,虽老尤荣。”富弼虽然身体衰弱,声音却是浑厚洪亮。
连连点头的赵祯耳中倾听,心头畅快,不由龙颜喜悦:“朕正是如此身体力行地教导后生,希望后进之士皆能宽贤大量地为国效力、为民尽力。倘若人人都能以仁为本、以德立世,那天下的忧愁会减轻多少呀?朕以身作则地教化百官万民,就是为了储备有用之才,造福后世呀。”两鬓花白的另一宰相,老当益壮的韩琦不禁为之动容:“皇上勤俭为民,功德无量,使得四海敬服,万物感动,天下苍生时时自勉,不敢忘德忘恩。”韩琦真诚歌颂,心中自是赤诚效忠。
深感欣慰的赵祯徐徐点头,不由担心人才的培养又挂念州县地方:“天下臣民皆应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还要是非分明,怀有德行。小辈不做历练,不足以成就大事,后生不经垂打,不容易创造成绩,各级官员更要尽职守忠,其责任重大关乎国计民生。朕曾多次下诏文书,约束地方官员不得疴政治民,不得滥施刑法,州县官吏,能否体会朝廷的宽恤之意啊?”赵祯说话之时,缓缓四望。
忠君爱国的韩琦连忙开口回答:“地方官员一向禀承圣意地坚守一方,如有个别违法乱纪、负君重望之臣,必定严加惩治,以示陛下扬善惩恶之心。”赵祯听后,尤自感叹:“理应如此啊!民需分清善恶,官需赏善罚恶,官虽比民难做,但其无私公正,更应代代弘扬,使今朝至百代,百代至千秋,皆能人心向善,风俗清正,那就是朕最大的愿望了。”听此圣意,满殿群臣恭顺齐声地向上称颂:“吾皇万岁,吾皇圣明。”听到山呼之言,赵祯的博大安善之愿,似乎有望实现,他心间温暖,却力不能支,唯有慢慢抬手地缓缓开口:“众卿若无他事,就早些退朝吧。”说话之间,赵祯已经做好了散朝的准备。
百官还未奏明要事,难得一见的皇上便欲草草退朝,面面相觑、人人结舌之时,谏官司马光毅然出列地高声奏请:“陛下,臣有本奏,臣身为谏官,不尽忠言便无颜面君,今日有言要奏,愿将生死置之度外。”群臣心知肚明,人皆惊怯。不想年老体弱的皇上亦知其意,他开口之时,竟是慢条斯理:“司马卿是为了建立皇储之事吧?你的几道奏章,朕都已经看过了。”司马光立于辉煌殿堂,口中谏言洪亮:“皇上,根本未定,人心不宁,天下之人皆是忧心如焚,寝食难安,但请陛下果断力行,早定根本,使得民心有归属,百姓有依托。”司马光说完此言以后,只见满殿群臣一并躬身下拜。
面对急不可待的文武百官,赵祯的所出之语,依旧不急不徐:“此事,朕自有主张,朕一向提倡广开言路,卿等也不可咄咄逼人。记得从前,张尧佐在世之时,朕要大用,可卿们横栏竖阻,以为张尧佐乃是当世杨国忠之流,会为国家导致播迁之祸,实在言之太过,难道朕会像唐明皇一样昏庸糊涂吗?”听到深含不满的金口玉言,只见御史唐介不变耿直本色,肃然向上奏说:“陛下,大用张尧佐,未必会导致播迁之乱,可如果陛下一旦面临播迁之乱,恐怕还不如唐明皇。因为唐明皇尚有他的儿子唐肃宗出来兴复社稷,可陛下又能依靠谁呢?”文武群臣闻听如此胆大包天的逼君犯上之言,无不惊心色变,个个惴惴难安。察颜偷观之时,窥见皇上的花白胡须气得飘摆乱颤,良久以后,怒视唐介的赵祯不禁闷声哀叹:“选立太子之事,全都不必多说,朕与宰相韩琦富弼商量好了,不需数日,朕必定会给宗庙社稷、百官万民一个明确的答复,今日暂且散朝。”终于等到君无戏言的一语定乾坤,群臣皆是如盼春雨般地拜谢皇恩。
紫宸大殿之上那惊破人胆的一幕,使来到御书房的韩琦富弼仍然心有余悸。赵祯坐定喘均之后,首先开口而问:“选立皇子之事,果真如此急迫吗?”富弼连忙躬下病驼之背:“天下心愿,四海之民,皆望早定根本、稳定社稷,唐介及司马光生性忠直,全心为国,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恳请陛下恕罪。”赵祯缓缓摇头:“他们无私为公,勇于直谏,朕的心中并不怪罪,闲暇之时,朕也有所考虑,赵姓宗室当中,优良子弟甚多,卿等以为,谁可君临天下,成为御民之主?”韩琦连忙躬身敬拜:“陛下,臣等怎敢有所深议,御民之君主,济世之天龙,只请皇上圣择慎选,臣等必将惟命是从。”群臣多年之间,对于选立太子虽然一劝再劝,但谁敢公然指定人选,则是为臣之大忌,绝对不能触及。
力不可支的赵祯此时似乎陷入回忆,他半睁双眼地轻声出言:“朕的堂兄,濮安懿王的十三子,早年曾经收养在宫中,皇后的外甥女高氏,也是经朕主婚配给十三为妻的。朕至今还曾记得,十三聪慧仁厚,而且尤为孝顺,想来可以担当定国大任。”韩琦富弼相视互望,心领神会,对此关乎江山兴衰的定国之本,韩琦明确又问:“乾坤之主,天地之君,皇上是否深思落定。”上气不接下气的赵祯已然下定决心:“绝无疑意,十三名为宗实,现在也有三十多岁了吧,此乃小宗过继大宗,为与宗室同辈诸子有所区别,其名必须另定,然后直接入住东宫。中书拟旨以后,便可诏告天下,让人尽皆知圣意,使民心有所归属。”二位宰相领受皇意,谨遵圣命,不约而同地垂首下拜:“陛下慧眼卓识,此乃天下万民之福。”领旨而去又宣召以后,总算平定了文武朝臣,长久的浮议争论和多年的忧虑之心。
春节刚过,这一年的飘白大雪下得格外多,皑皑茫茫,遍布城乡。在春雪还未褪尽的春风刺骨之时,熙熙攘攘、交错来往的街市子民在震诧彷徨之中,就听大内皇宫,传来碜人心肺的刺耳丧钟,也不知是谁在人群当中嚎啕痛喊地一一传开:“皇上殡天了,皇上驾崩了。”奔走相告之时,老弱妇孺纷纷泪如雨下,全都不顾天寒地冻,不畏地雪天冰,成群百姓泪雪交融地奔赴皇城宫门之外,送别皇恩浩荡之君。在位四十二年的皇帝赵祯庙号定为仁宗,留给天下和万民的深刻印象便是仁慈温厚。大宋百姓怀念仁宗皇帝,自觉罢市禁音,哭跪于大内之前,焚烧冥币,数日不绝!
国不可一日无君,半年之前,仁宗钦点封为皇子的宗实便成了大宋之主,宗实入宫之时,已被定名为赵曙。其实当初,赵曙唯恐奇祸上身,并不情愿入宫为皇子,奈何朝中的资深重臣和力谏之官,苦口婆心地软硬兼施,小以大义地软磨硬泡,才被千呼万唤始出来。在此非常时期,赵曙便名正言顺的登基坐殿,天经地义的继承了大统。仁宗皇后曹氏荣升为皇太后,赵曙的结发之妻高氏晋升皇后,两府大臣无大变故,韩琦、文彦博、欧阳修等前朝元辅依然担当宰执大臣,富弼则因与韩琦不和又身染病痛而退居他州。
新君继位之后的一应诸事,把个身强体健的元老韩琦忙得焦头烂额,多日以来,韩琦一直在为初登大宝的新皇陛下,频频发病而忧心忡忡。正值壮年的赵曙在仁宗殡礼期间,病态愈重,让满朝官吏急如热锅之蚁却着实无可奈何。这位当朝新主让人琢磨不定,韩琦正在为自己无法制造仙丹妙药来治愈当今天子而徒增焦虑之时,宫中宦官却匆匆带着曹太后的懿旨口喻,传诏两府大臣福宁宫议事,韩琦忙又放下手中的大小政务,与另一宰相,年过花甲的曾公亮及枢密使文彦博、参知政事欧阳修等几位辅弼重臣急急赶往福宁宫。
行毕人臣之礼又入坐之后,面对国之栋梁的几位资深忠臣,慈眉紧皱的曹太后便双眼含泪地大倒苦水:“各位蒙仁宗皇帝多年倚重,都是有功与国的前朝元老。如今天有不测风云,旦夕祸福之间,大行仁宗皇帝已然撒手西去。蒙得各位辅持,新皇登基以后,人心安定,天下太平,哀家垂帘听政以来,内阁两府,竭尽心力地辅佐哀家代替皇上处理朝中大事,全都盼望皇上早日康复,主持天下。哀家更是忧心如焚,所以前日亲自探视皇上病情,岂知皇上居然阴晴不定,哀家耐心解劝,无非是奉告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可忘了身份,失了国体,可谁想皇上居然发起脾气,而且还对哀家出言不逊。举世皆知,哀家不光是皇上的姨丈母,如今皇上入继大宗,登坐帝位,更胜哀家亲子。可现在皇宫内外,已经人尽得知皇上对哀家毫无礼数,可让哀家如何面对百官万民,各位能否体谅哀家如今的身处苦境呀?”曹太后悲悲切切地说完以后,竟然掩面抽泣,真有不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