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四友’在空余闲暇之际,时常结伴相聚在亭园庙宇当中。交往友善的四人,一向喜欢唱喝诗文杂章,彼此品评古赋名篇。《明妃曲》哄动京城以后,与王安石同在三司供职且满腹才学的司马光特为《明妃曲》作了一首和诗。年近四十的司马光字君实,二十岁就中了进士,他为官多年且博览群书,对钻研文史向来一丝不苟,并且专勤致志,誓书旧史!
如同这日,‘嘉祐四友’又欢聚在竹林雅园之中,雷雨过后,花红树碧,自然风光让人心旷神逸。品茶之余,前朝名臣吕夷简之后的吕公著便拿起司马光所和《明妃曲》的诗稿,放声诵读:“胡雏上马歌胡歌,锦车已驾白骆驼。明妃挥泪辞汉主,汉主伤心知奈何?宫门铜环双兽面,回首何时复来见?自嗟不若在巫山,布袖蒿簪嫁乡县。万里寒沙草木稀,居延塞外使人归。归来相识更无物,只有云边秋雁飞。愁坐冷冷调四弦,曲终掩面向胡天。侍儿不解汉家语,指下哀音犹可传,传遍胡人到中土,万一它年流乐府。妾身生死知不归,妾意终期悟人生。目前美丑良易知,咫尺掖庭犹可欺。君不见,白头萧太傅,被谗仰药更无疑。”几个都是洗耳恭听,一首和诗读罢为终,不禁让人深思难评。
片刻过后,濮王府记室参军韩维,不禁发出疑问:“同是一位自古流传至今的传奇女子,安石称其无论在汉在胡,贵在相知之心,君实则称其心倾汉主,眷恋汉庭,乃是违背心意而屈嫁胡主。安石在汉家失意,君实在胡家凄悲,一个别出心裁,一个墨守成规,究竟孰是孰非呀?”听完此话,司马光由感而发:“历史无情,人的功过是非不能更改,我只能在远古定论之后再道出自己的深切感慨。试想昭君生在汉家、长在中土,爱国恋乡乃是情理之中,但却有国不能归,有家不能回,也难免让人为之伤心垂泪了。”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的吕公著是位崇儒尊古之人,他听此言谈,认为二人诗文各有情理,不由揣摩出语:“人心相知,自是人间至宝,可是汉代的昭君也确实是因为蒙受了汉元帝的恩惠才嫁与胡主,能够千古流芳也是汉主的成全呀。”对此诗情意境的大相径庭,难免让人惑由心生?
如今的王安石衣着还是随意洒脱,言谈依然不拘小节:“昭君不出塞也会有别人出塞,帝王虽然不是常人,但也绝非尽是圣人,昭君能够脱颖而出,其实全在自己胜人一畴的大智大勇。”司马光不能完全赞同,但也感到别有新意,便谦然出语:“安石生性灵敏,自幼读书,过目之后永世不能忘记,但我生性笨拙,强记硬背,才能领悟圣贤的智慧,所以对于远古定论之事不敢妄谈是非。”王安石听到此言,自有哲知洞见:“人的思想,比天要高,比地要广,评古论今,不能单拘一格,因为十年有十年之后论,百年更有百年之后论,所以我认为,万事万物难有定论。”司马光听后,由衷感叹:“我对前朝先辈的所言所行,不敢妄自揣测点评,安石的高瞻远瞩之理虽然可贵,但我也唯有墨守成规地领悟古人的智慧。”司马光做事勤恳且治学严谨,一向都被喻为精诚之人。
深沉儒雅的韩维对其求真务实之性,更显敬重推崇:“司马兄览遍古今群书,对于前朝历史,最是热衷钻研,而且潜心撰写,又能公平论事,将来必定成就非凡。”司马光诚然自谦地感喟而叹:“非凡的成就倒是不敢妄想,只要所论所书能够于人有益,我便心满意足了。”吕公著面对挚友虔心,所出之言犹为诚恳:“君实持之以恒地研究历代文史,却只为传承文明而不求利禄功名,实在让人由衷尊重,我等友人皆以君实为荣。”意念持恒的司马光拱手为敬,他心知笔下的文章著作,定要无愧于历代圣贤,落纸所写的言语论句,也必然对得起当今后世!
入京居官的王安石,带着一家老小居住在一所陈旧老宅当中。这一日,他又闭门在书房当中计划着思量已久的那部长篇奏章,欲意上书给当今皇上,并且热切企盼着实现宏伟志向。正在聚精会神地斟酌编研,不知何时,衣着淡雅的紫莲竟然推门进房,她为夫君倒上凉茶之后,便欲言又止地吐出所怀之意:“相公,别人进京做官都是喜笑欢颜,你在京中做官却总是愁眉不展,所以我今日,打算送你一个宝贝,免使夫君日见憔悴。”陷入深思的王安石埋头在案,依然摇动笔杆:“夫人所送的宝贝,还真是让人期待。”若有所思的紫莲稍稍迟疑又略略叹息:“相公如果愿意收下,既可为你分忧,也能为我解愁。”随后吩咐一声:“进来吧。”只见门外走进一位花枝招展而风姿韵美的惊艳女子,她优雅下拜,自有芳香袭来。
手中握笔的王安石疑惑相望,却见这女子手中空无一物,不禁埋头自语:“刚刚还说送我宝贝,半天也不拿出来。”夫君如此淡然,使得紫莲无奈出言:“相公怎么不知怜取眼前人,难道这位女子不好看?”王安石抬头又看而点头称赞:“岂止好看,堪称绝色。”紫莲不再暗含隐蓄,随后吐破心意:“既然相公喜欢,就把她留在身边,也好晨暮相依,朝夕相伴。”对此多心多意的多此一举,王安石醒然方知,不由一笑置之:“夫人居然能有这番意图,你还真是胸襟大度?”紫莲此时落落若失却似显相知:“身为妻子,大度总要好过悍妇,谁让相公最近总是愁眉紧锁,让人难以揣测?我们的雱儿体弱多病,我又日夜忙于照顾雱儿,才会出此下策为你分忧。”紫莲似乎欲意试探,却又伴着无奈之叹。
弦外之音已经让王安石若有觉察,他随后竟然话中有话:“要我移情别恋,与别的女子朝夕相伴,夫人就果真如此心甘情愿吗?那我要如何接受,才能不给夫人留下遗憾呢?”紫莲听后,恼然含羞地忍怒开口:“只要相公不留遗憾,我倒愿意委屈求会。再说芸芸众生,处于天地博大之中,面对包罗万象,无论身处何位之人,谁不喜爱美丽美好,你刚刚不是也在称赞她的容貌之美吗?”良苦用心的紫莲似乎口出怨言,不知一再升迁的如意郎君,还是否情坚似当年?
看到妻子的嗔怒之态,王安石却似显畅快:“夫人何至于此?我要的是真心,而不是美人,所谓真心,就是人间至宝,向来不可多得,有你这一颗,已经足够,其它一概不求,我也无福消受。”紫莲听此称心之言,竟又故意奉劝:“这天地万物,都是百态千姿,对于好的东西自然谁都喜欢,本是人之常情,相公又何需太过与众不同?”王安石口含谈笑地畅言论道:“夫人,其实依我之见,无论何物,双眼观看的欣赏就会领略美妙,并非必须付出代价而聚为己有才叫得到。就像这貌美女子,观之赏心悦目就已足够,为何非要与之寻欢作乐才肯罢休?夫人不必劳心劳力地做这徒劳无益之事了。”表完心意,王安石已经开始垂头动笔。
暗自欢喜的紫莲听完以后,又似有所羞地探问原由:“美人当前,见者心欢,相公为何无动于衷?你大可不必有所顾虑,我本是一片诚意,免得世人议论纷纷,说我不体夫君之心。”一脸正色的王安石忧国困顿,忧民艰难,忧天下而辗转无眠,此时却只能含痛而叹:“夫人呀,我正在计划上奏一篇‘万言书’,心思缠绕,刚有头绪。再说我们年少的雱儿又疾病侵身,我正想带他出京,好去外地寻求名医诊治,哪有这种荒唐心情,从今以后,休提此事。”听到王安石无意贪欢且成心拒绝,紫莲进退皆非,却是万分心慰,自然愿将试探之意化为东流之水。
谁知听完两人的一番交谈之后,那位俏丽妩媚的如花女子,却从满目期待变得盈盈泪流,随后哀语乞求:“王大人,王夫人,还请发发慈悲,奴家如若不能在府上做牛做马,今后怕是没有活路了。”已经飞笔疾书的王安石听到此言,不明隐情地肃然询问:“你究竟有何苦衷?居然难为至此?”女子泪洒衣襟地苦口相告:“回禀大人,奴家本是有夫之妇,丈夫是押运粮草的一介小吏,不料粮船竟会遭遇风暴,中途沉没江心,已至抵押了家产也不够赔偿,我那夫婿已经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我只有自我出卖,方能为夫还债。这位夫人不知此中曲折,一片好心地解囊相助,只请大人不要嫌弃,奴家不做奴婢,恐怕只有坐以待毙了。”女子句句哽咽着说完之后,更是肆泪横流。
已然明知详情,王安石面对落难无依之人,略作思索以后,他决定助其脱困,便面向紫莲半商半议:“夫人,此事如若不知,也就无能为力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袖手旁观,本份良民突遭横祸被逼无路,这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啊!你派人去把她的丈夫找来,帮他们过此难关,让他们夫妇破镜重圆去吧。”绝处逢生的女子听到求之不得的希望之路,唯有一腔真挚地失声道谢,紫莲急忙躬身搀扶,她在用意枉然之时,只能自嘲一笑,便从其所言地妥善安排去了。
政绩突出的司马光在三司供职不久,因其办事认真公正,人品忠直端正,朝廷上下无不赞他尽职尽责,在盛誉广播之时,司马光被一至认可地晋升为监察之谏官。谏官位高权重,督管揭发朝廷内外、京城地方等一切官员损德失职的苟且举动,直接受命于皇上。司马光深知责任重大,不敢陷入浮华。刚一上任,面对同僚的恭贺荣升,便持以严肃之态,作诗回应:
恩与乾坤大,身如草木轻。
何阶致明主,垂拱视平生。
表现只知忠君爱国之志,不敢担当高升厚禄之喜。
上任不久,司马光便发挥了谏官究察不良、直言不讳的职责本能。如今的朝廷当中,百官都在私下议论着如何向上请立太子!当今皇上赵祯虽然在位数十年,后妃也有数十位之多,但所育养的几个皇子却相继年幼腰折,仅剩几位公主,才使得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定,所以多年以来,满朝上下都在迫切期待。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件被公然热议的愤愤不平之事,那就是,精通阿谀之道且善于谄媚之功的张尧佐,贪慕虚荣且无德无能,却在几年之内,福禄如流而一再迁升。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究其原由,只因托了皇上万分宠爱的张贵妃的鸿福,因为众所周知,这位张尧佐,本是张贵妃的大伯父。身为百倍荣耀的皇亲贵族,总被心慈面软的皇上赵祯爱屋及乌,这件有失公正之事,使得在朝忠良难忍沉默,正义之官,激烈上奏,全都请求皇上莫为无功小人,大开方便之门。可面对赵祯的置之不理,朝廷上下已是一派哗然,行事耿直的司马光深感不平之时,正欲挺身直言,力争到底,以尽劝谏君主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