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千变万变,不可变了本性良善,面对众人的良知泛滥,河湾不由慨叹而言:“记得我爹曾经说过,当时你也在场:教养子女,本之以慈爱,临之以严格,慈爱不至于放纵姑息,严格不至于粗暴无礼。这既是教子之理,也正是做人之理,你还是否记得?”周云山此时似乎朽木复生,他愧至无颜地立下誓言:“今日牢记,还不算晚,老奴若有余生,只愿带着一家老小行医糊口,但求一所立锥之处,从此永不嫌贫爱富。”周云山此时泪流无声,只叹花甲之年,方才寻得真诚。
一个善愿,消散了河湾的多年遗憾,一条正路,走得彼此心宽。云山最怕悔之已晚,却万不曾想,有一种无量公德,叫做人心向善,他随后听到了风轻云淡的一句了结之言:“那好,你既然找回善根,重新做人,我情愿做你的第一个病人,从今以后,望你行医有德,也可为子孙后辈开启良好的家风。”说完此言,河湾看向司马康微微点头,心领神会的司马康连忙拿出一锭白银,做为诊费。河湾对他稍稍欠身,以示谢意,然后便手捧书稿和灵牌,穿过泪光仰望的匍匐人群。司马康则尊人之意地随行离去,二人伴着落花之影,走过飘红满径。河湾在心中,此时倾诚倾意地默默祈愿:过错,不会因为自己的逃避而化为乌有,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原谅而荡然无存,只有经过真心的醒悟,才能找回善根,改过自新!
十年恩怨,一朝结束,人人都将踏上各自的归属,善愿天从之后,河湾随着司马康回到了驻守颖川的将军府,难以如愿的是,人虽完好如初,心仍另有所属。
当晚进餐之时,面对咫尺之人,司马康已然寻回梦魂。二人围桌而坐,似乎一派祥和,他见河湾久久未动,便一团热切地柔和而问:“湾湾,怎么只看不吃呢?是不是这些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我这夫君做的可真是惭愧,还不知自己心爱的妻子平常爱吃什么,如果你不喜欢,那下次……。”看着美味飘香的丰盛佳肴,河湾郁郁深沉地缓缓打断:“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多,我和元泽,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这些东西。”想到人在身边而心在天边,司马康顿时绷紧心弦,他叹难以叹,言难以言,甚至连委曲求全都让他害怕为时已晚。惟命是从的司马康只能连连点头而似显甘愿:“好,好,我知道了。”这餐晚饭本是色香俱全,却让河湾吃得不知咸淡,更使司马康吃得心慌意乱!
从此以后,河湾总是独坐凝思,相比魂居天外之时的行尸走肉,她的深忧浓愁,似乎更无尽头。同在屋檐之下的两人,日日相见,却总是相对无言,越加忧虑的司马康对这异梦之人系情丝,亦深知她对隔世之人苦相思,甘愿等待而默默爱护之时,唯有守着心中自欺欺人的单恋之私。
夏日渐去,转眼秋寒来袭,司马康精心准备了五彩锦缎,做成一罗新衣,他轻轻地敲开河湾的房门,抱着新衣,捧到面前:“湾湾,天气越来越凉,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颜色亮丽的衣服,所以……。”听此打扰,目光黯淡的河湾,看着耀眼的锦缎,不由浑然一叹:“那是过去,我如今,只喜欢白色,雪白纯净的颜色。”然后静静地站起,不禁吟诵心底深意:“雱然片片梅花雪,迎得寒来压群芳。”听到此处,司马康尽是爱切的双眼,顿时充满泪光,他除了无可奈何,就是尽量不让泪水滑落,对于河湾的一言一行,他只想百依百顺,所以轻声点头:“好,好,我知道了。”随后便不敢多言地退出房外。司马康仰望浩浩苍穹,看着过尽征鸿,知此秋意尚浓,可他刚一转身,难载忧愁的心中,竟然感到袭来了萧瑟冬风!
在此之后的河湾时而若即若离,却更加让人可望而不可及,那丝积万缕的纷杂愁绪,虽然让司马康消除无计,可他却依旧寸情不移,在河湾的门外,司马康总在惴惴徘徊、默默等待,他依然深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日清晨,正有一位妙龄丫环手端茶杯茶壶,欲意进房送茶,突然回身的司马康本想接过托盘,可他还未开口,谁知丫环竟因惶惑惊吓而脚下一滑,使得人难站立,杯壶坠地。司马康连忙跨步临近,顺势托住跌而未倒的丫环,不料杯壶破碎之声,惊动了卧室沉思的河湾,房门打开之时,司马康手揽丫环的一幕,正好映在她的眼中,极端措乱又极度羞惭的司马康急忙把手松开,忽听丫环一声尖叫,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一阵心虚的司马康更是紧张得不知所措,他似乎百口莫辩,更加支吾难言。对他视而不见的河湾却连忙上前扶起丫环,关切而问:“怎么样?摔着没有?”丫环连连摇头,拜谢之后,便收走了杯壶碎片。
一切归于平静,心无杂念的河湾正要转身回房,谁知越发自恨的司马康却连忙上前请罪而急口忏悔:“湾湾,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只是怕她摔倒,我只是用手扶她一下,我绝对没动什么歪心邪念,真的没有,我保证,我发誓,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湾湾,你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若无其事的河湾只是漠然点头:“没事就好。”相对这份平和,司马康却越发焦灼:“湾湾,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静默依然的河湾只是重复而言:“没事就好。”然后便淡定不惊地踏回房中。
看着房门被轻轻关闭,司马康却猛然颤栗,他刚刚是缓缓踱步,现在却是来回急走,踌躇良久以后,又迅速临近叩门,房门刚被打开,他就急切出言:“湾湾,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河湾微微一愣,随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可是房门一旦关上,司马康的巅来倒去之心,却更不踏实,他还未走远,竟又折回,再次伸手敲开房门:“湾湾,你不能不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河湾已经似感无奈:“我已经知道了,没事就最好了。”司马康本想求得谅解,可在河湾关门之后,他总是害怕这还未挽回之情,再蒙阴影,所以在反复反省之中,反复折腾地转身而回,犹豫之间又把房门敲开:“湾湾,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河湾几番开门,已经深受其扰,此刻实在不耐其烦:“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真的知道了,你赶快回去吧。”可司马康却不知扰人过度,只觉六神无主。
当天晚饭之时,越思越切的这位七尺男儿已至难以下咽,他慎而重之地入坐之后,首先便开口央求:“湾湾,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又听此言的河湾只是轻轻一叹:“吃饭吧。”司马康却因为心无着落而更感自责,他提心吊胆地再次开口:“湾湾,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愿多言的河湾不由一声长叹:“快点吃饭吧,好不好?”见人面沉如水,司马康既怕越描越黑,又怕加深误会,而且沉默相对,更怕被认为是自领其罪,便自扰而扰人地再次重复其论:“湾湾,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刚刚拿起筷子的河湾对此耳听数遍的反复之词,终于忍无可忍,她随后重重地放下筷子,腾然站起地恼然出语:“没有没有,你有是没有,与我何关?”看着断然离席的河湾只有愤怒,没有宽恕,自讨苦吃的司马康更觉重罪难赎,他原本心乱如麻,此时竟然心碎如砂地泪如雨下。
转眼到了月弯人静之夜,往日已是息灯就寝之时,今晚河湾居然久久不睡,门外徘徊的司马康暗暗疼惜,便趁着风吹青雪,送来一杯热茶,他刚一迈进房中,就见投目过来的河湾顿笔而停,透过昏暗的烛光,那双柔和秀目,竟然娇媚含笑,司马康一时受宠若惊,连忙捧上袅袅香茶。轻盈站起的河湾,此刻的言行举动,全都带着温婉多情:“相公,你先喝,我再喝。”听到此言的司马康,不做思量而怦动心狂,他立即照做,稍泯一口之后,又被河湾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