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明媚,百花芳菲,春景六月充满了勃勃光辉的秀丽之美!
体虚病重的王元泽这一日似显精神大好,半卧在床之时,他凝视着捧茶近前又坐在床边的爱妻,双目奕奕而寸光不移:“湾湾,你先喝,我再喝。”贴心顺意的河湾微笑点头而略饮一口,再由王元泽喝至杯空,然后将滴水不剩之杯放于一边。夫妻依偎,更觉真爱可贵,河湾不由细语轻轻地回顾曾经:“相公,还记得我们在江宁的日子吗?那里山高水柔,山清水秀,你就是山,我就是水,环绕青山水长流,山水相守永长久。”那些深情点滴,痴诚爱意,都在彼此心间长存永记,万般留恋的河湾又如同往常一样,为夫君梳理发髻又穿戴整齐。
看着围绕在侧的细心妻子,王元泽带着忧世之伤,更加珍惜眼下的寸寸时光:“湾湾,王元泽能够娶你为妻,是我一生的福气,得此真情,感念永生!想这红尘世道之中,古今中外之人,走在邯郸道上追虚荣,竟然不懂黄梁之梦一场空,真不知有多多芸芸众生?全都虚度了短暂的一生。”思深意远的河湾想到世事沉浮,不禁道出人生感悟:“像我这样无父无母的一无所有之人,都能得到如此美好的真情厚爱,可见上天对于芸芸众生,都是一样公平,只看世人能否尊重自己的人生了。”听此达观开阔之言,魂梦萧萧的王元泽露出了满足的微笑:“湾湾,我已经好久没有动笔了。”河湾满目柔光地口吐馨香:“我的好相公,我不光要给你梳理一辈子的头发,我更要给你磨上一辈子的墨汁。”看着夫君神采依旧,河湾一边亲吻他的脸颊,一边扶他来到书案之前。
一对夫妻的眷属情怀,自是连理恩爱,两人的双目彼此不离,动则心有灵犀!可叹如今的王元泽,接过河湾双手递上的笔杆,已经不比往日潇洒自如,他紧紧握笔,落纸之时,几乎如同泼墨涂鸦,但却完成了一首感慨至深的《蝶恋花》:
一寸丹心细丈量,虽是孤芳,自有知音赏。
不为功名纵志长,人情世道竟无常。
过尽流年回首望,抱负未扬,浮梦更惆怅。
犹叹平生最坦荡,义正情长千古香!
用尽全力的王元泽刚刚写完,便脱落了笔杆,他阵阵咳喘之后,那泪雾空濛的双眼,充满了无限悲恋。王元泽手持同心罗带,靠在河湾的胸怀,良久魂伤而泪光仰望:“湾湾,我的妻子,我看到了今生所见的最美好的地方,那一片世外桃源,那一方云白日远河湾湾……!”他此时出语清晰,但却声息无力:“我最珍爱的妻子,你有归宿,我则死而瞑目。”多日以来,河湾终于落下了心碎梦飞之泪,她那纯白如雪的衣衫胸前,王元泽吐出的一团未干血迹,直接渗透到河湾的丹心之底,那朵刻骨之印,如同艳丹的红梅,似在孤单地傲雪。
难以承受的河湾血泪双流之时,就见紫莲与王芳相互搀扶地跌撞而入,随后听到王芳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哥哥,我的哥哥,但愿来生来世,还能与你再做兄妹呀……。”这深奥的世道,万事难料。在无穷天地,博大自然之中,人的生命,就如微尘一样飘渺,只是煎熬了一颗一颗的情根万丈之心,只是折磨了人生路上的孤零无依之魂,更为痛彻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在,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家之众,长久已来的殷切期望,在希望和失望之中,彻底绝望,让至亲至爱之人,除了惨惨忧伤,就是凄凄悲凉!情牵永生的河湾,面对生离死别的永世隔绝,想那相知相爱的相依之路,只剩长歌当哭:
悲鸣哀切切,低泣怨扬扬,迷煞风瑟瑟,倦鸟归茫茫。
浮生恋浮梦,沧愿空沧凉,魂断思不断,泪尽痛最长。
少儿岂知愁,群戏欢一晌,转眼乐将满,寒雪遮冰霜。
何人巧牵线?无端降奇缘,脉脉情无限,迢迢意遥远。
情深促婵娟,爱浓愿缠绵,终日求相知,朝与夕相伴。
英姿最潇洒,风流显傲然,刚柔并施展,心结开万千。
痴心莫过此,丹心忠不变,朝暮共五载,情丝系千万。
春日踏青草,夏日戏红莲,秋日摘白藕,冬日画彩鸳。
赛过神仙日,金玉似尘轻,伴君更长久,随君到永恒。
善缘何其短?恶孽何其长?一去无归路,隔世苦思量。
此后春孤独,此后夏惆怅,此后秋憔悴,此后冬魂伤。
月下影朦胧,世外心重逢,海角回首盼,天涯目望断!
一支离歌,有两行泪落,十分消磨,百转曲折,千种难舍,万般奈何!
年近花甲的王安石可谓华发生得早,心比人更老啊!他在狂涛骇浪之间,可以百折不挠,但如今,却在致命一击当中,魂迷梦渺。
夜静更深之时,泪痕交错的王安石僵身独坐地守着一盏忽明忽暗的闪闪孤灯,烛光周围,扑扑灰蛾正在绕火翻飞。王安石却历历在目地回想着遥远的曾经:在江宁那个盛满往事而风雨飘摇的深巷小院当中,一身布衣的王元泽英气逼人,他在父亲的破旧书案之前,手拿一页黑字白纸,正踱来踱去地张显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持笔不停而埋头书写的王安石,只听他激昂嘹亮而高声朗朗:
年少肆志狂,力弱志独昂,志莫分大小,壮志身难当。
无志生何欢?志高恐路茫,志不在八方,愿求一志长。
花甲志犹在,古稀志更强,耄耋添新志,饱志一生刚。
读完以后,王元泽傲立于案前,得意扬扬地迫切追问:“爹,我这首诗,写的如何?”问话之后便静等赞扬,可王安石却在停笔磨墨,显得不动声色:“少年立志,不足为奇。”听完此言,年少疏狂的王元泽竟然随身一跃地坐上书桌,毫不驯顺而百倍自信地又立一志:“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儿子将来必定要超过父亲,无论做官还有修文,都要在您之上。”王安石停笔抬头而淡然微笑:“爹像你这个小小年纪之时,可没有如此的纵傲轻狂,小心意外从天而降。”王安石说话之时,向上一指,王元泽这才忽然感觉,透过屋瓦的断线雨珠,正好浇在头上,他迅速拿来一个破裂的瓦盆,捧在双手,看着雨滴溅落盆中,幽韵均匀有声,然后意兴灿然地口出豪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说完之后,灰衫粗布的父子二人全都洒脱豪爽地哈哈大笑。
夏日漫长,处处江山皆被骄阳洒下热浪,一国之君赵顼此时面对内部分裂而旧党夹击的革新之法,那一颗疲惫之心,真是难以招架。他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当中幽幽冥想之时,正值吕惠卿前来见驾。
传召以后,高坐御椅的赵顼,便直截了当而问:“卿有何事?”参知政事吕惠卿此时身影如弓而语出轻声,且又心头火热地察言观色:“陛下,微臣听说王安石屡次上书,要求解职归乡,不知皇上,是否从其所请?”赵顼刚一听完便冷冷出言:“王安石乃是国之柱石,怎可离开朝廷?”眼珠乱转的吕惠卿躬身敬语且话隐深意:“陛下,宰相再次回朝以后,特别是经历了丧子之痛,已经志衰气馁,时常不理政事。”赵顼听此恶意告诉,不禁勃然大怒:“宰相雄才果断,总是为国一马当先,其子病重之时,还在为朕策划攻取交趾之事,如今,郭逵率领的朝廷大军已经收复失地,打进交趾境内,满朝上下谁能有此无私为公的治国韬略。多年以来,宰相对我大宋鞠躬尽瘁,日月明鉴,可他若有芝麻不足,就被排贤嫉能之辈,寻机编织成为滔天大罪。如此乱人视听,究竟是何用心?”怒积胸头的赵顼听到损人谗言传到耳中,此时拍案有声且怒至雷霆。
一见触怒圣威,顿然失措的吕惠卿慌忙跪地而急切出语:“陛下息怒,微臣不比旧党包藏祸心,微臣肚腹之内的一颗诚心,完全忠于朝廷,忠于皇上,但是微臣有句直言,不敢不向陛下上传。记得从前,宰相执行方田均税法之时,生怕不合圣意,所以曾经派人先到各个州县,清查土地又丈量耕地,还曾一再叮嘱臣说,别让皇上知道。陛下呀陛下,宰相为了变法而独断专行,微臣当时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如今恳请陛下恕罪,微臣真是句句实言,字字肺腑呀。”听此离间之词,赵顼顷刻呆愣,若有所思之时,缓缓出语:“此事朕知道了,你先起来,朕还另外有事要问你。”心惊胆颤的吕惠卿连忙谢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