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人心的王元泽正在重病缠身之际,居家多日的王安石又被赵顼急急传旨地宣进宫中,因为一个惊天动地的噩耗,震颤了大宋王朝。位于宋朝边境,有一个臣属多年的邻邦,被称为交趾,在仁宗、英宗年间,交趾首领日尊,时而向宋进贡,表示称臣于宋。可在熙宁初年,日尊竟会突然称帝,定名国号大越,近年以来,竟与边境将帅常有矛盾冲突。
就在数月之前,交趾居然出动六万军队,大举进攻宋境,面对严重后果,残酷现实,赵顼哀然慨叹:“交趾六万大军包围我朝邕州,知州苏缄带领两千八百军队,誓死守城,拼死抵抗,杀敌竟达一万五千余人,守城四十二天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孤立无援而城破人亡。”说话之间,不禁扼腕痛惜:“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危机之时,方可展现人心,若我大宋的将帅士卒都如苏缄一样忠君爱国,莫说交趾,就是西夏契丹,又有何惧?”听到边关将帅的大义忠勇,百官肃穆恭敬,个个端正,对于忧患频发的当今国势,对于豺狼虎豹的围俟林立,各级私长见短之官,人前忧国之忧,背后则依然乐己之乐!
众人正在相互观望之时,就听王安石出列而言:“人的贪婪本性,真是永无止境,就连挤于群邦当中的交趾,都不满足现有之地,这正是因为我朝对契丹西夏的屡屡退让,才会使此边疆小邦产生浮念妄想啊!”听完之后,枢密使吴充不禁怒目激愤地公然问罪:“阁下大概还有所不知吧,交趾出兵攻宋,张贴榜文声称:中国革新变法,国乱民乏,所以出兵拯救大宋国民于水火之中。阁下为国造孽,正在面临天诛地灭,就连他邦别邻,都无法容忍我朝的变法害民。”对此危惑众听的矛头直指,王安石心志不移地晓之以理:“如此说法,一为交趾本身出师有名,二为离间我朝的君臣融和,这一派无稽妄言,如今竟然也能被阁下等人,当成污蔑新法的欲加之罪,真是庸臣可畏。”吴充不屑其论,更加言含不逊:“你为国滋事,竟还邪言固执地自以为是,你怀着败国之志,简直恶劣至极。”持守旧制的吴充说话之时,怒发冲冠,似乎在为邻国他邦讨敌骂战。
一见二人言词激愤地相互责斥,赵顼连忙开口制止:“今日朝见列位臣工,是想讨论如何对抗交趾,你二人既有同朝之谊,又是儿女姻亲,自应齐心协力地共辅国事。满朝文武,眼下都为是战是和而议论纷纷,不知二位卿家有何见解?”听此询问,吴充连忙直言上奏:“陛下,交趾对我大宋几代臣服,如今攻宋之举,纯属一时糊涂。而且交趾境内,处处山路崎岖,又有瘴毒雾霭,常年缭绕,乃是取之无味又得之无益之地。”此言一出,王安石立刻反对:“陛下,交趾攻宋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即使平息一时,后世也必然难有宁日。交趾偏居一隅,我朝并不错待,他竟敢公然出兵地挑起战争,其恶劣至极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乃是自毁公信。大宋本是雄领天下的堂皇大国,岂能不顾护国原则,陛下,我朝如今攻战交趾,可谓正是时机。”想到邕州苏缄的忠心护国和誓死守城,与之相比,那可恨的他邦和这可鄙的旧臣,简直就是一群丧尽天良之人。
瞋目怒视的吴充听到此言,不禁昂然指责:“我看你是好战成性,自毁安宁。我大宋立国百年,不在迫不得已,少有大动干戈之举。可你自执政以来,竟然一再主张兴兵,你这是故意在与天下为敌。”面对外敌入侵,王安石绝无可忍,他当断大局而坚护大义:“今日的战争,正是为了来日的和平,你说我们脚下的哪一寸土地不是苍生血染成?太久和平,人心自会浮躁涌动,历史的教训没有切实发生,人们不会珍惜天下太平,所以必要之时,我们的世界需要维护正义的战争。就如当今,交趾侵我中原土地,杀我中华儿女,我朝根本没有退让之理,况且交趾在前朝几代,就有不诡之谋,陛下正可将之攻取,也好永绝后患。”王安石决断国策之时,既深思熟虑又毫不犹豫,只等一国之君的全力支持。
对此两厢争论,新旧官员已经显出各自维护之势。痛恨侵犯的赵顼,慎重衡量以后,缓缓说出本意:“朕认为,只要我朝部属得当,交趾并非不可攻取。”听到此言,吴充显得大失所望:“陛下,远征交趾,除了胜负未卜,就是劳民伤财,何苦他乡求败呀?”赵顼听完而似显不悦:“兵马未行,怎可自灭威风?想要有所作为,就不可只图有利无弊。”吴充继续争辩:“明明无利有弊,如此失败,则更不可取。”赵顼随后的断然决定,已让旧臣无以为争:“朕的心中已有主张,正欲派遣大将军赵卨为安抚使,李宪为副使,由此二人带兵讨敌,宰相以为如何?”几年以来的兵制改革,那些训练有速且装备整齐的大宋士兵,已经不是当初的百万乌合,赵顼再次决定大动干戈,只为抗敌兴国。
早有考察的王安石忖度深思,不禁提出异意:“陛下,李宪曾是陛下的近臣,并无作战经验,而且据说把守边境之时,赵卨与李宪总是意见相佐且互不逊服,如果受此人心不和的影响,只怕出师不利。”赵顼踌躇之时,商榷而问:“宰相以为,何人能够担此大任?”沉思之后的王安石全面考虑地另荐其人:“陛下,大将军郭逵不光练兵严谨,而且有勇有谋,不如以郭逵为安抚使,赵卨为副使,将帅和睦,两无猜嫌,才会更操胜券。”赵顼听后,点头赞同:“就依贤卿之见,传朕旨意,诏令边将郭逵与赵卨一同进京,共同商议攻战交趾之事。”听到传下圣旨,面对胜负难测之师,守旧之臣虽然不再争执,但却全都显得无奈之至。散朝以后,王安石则又抛开家中诸事,缠身于内忧外患的朝政国事。
为了应对当今面临的险恶忧患,担负一国之计的王安石天天细理万机、勤公忘食。可是谁知这日下朝,他刚刚踏入中书省,正欲为出兵交趾而详做部属之时,却有一场狂风暴雨随之来袭。只见旧党中人皆由吴充带领,个个显得气势威正且难以争锋,这种兴师动众的群起围攻,使得中书水泄不通。
枢密使吴充似乎不顾私亲而只博公信,他首先跨步逼近,言谈激烈而滔滔不绝:“王安石,你操纵君主政权,唯恐天下不乱,变法多年无果,却一再为国徒增灾祸。你排挤忠良之臣,使得元老报国无门,如今竟又怂恿皇上冒然出兵,草菅人命。你身为一国之相,不思安政,只图乱政,不求成事,只顾败事,真是不称其职,误尽国事。”另有官员似有天助一般地昂扬出言:“自古以来,就有流传后世之说,老天一向可以惩邪罚恶,如今果然证实,上天自有透世慧眼,更可辨明忠奸,否则不会降临种种灾难来惩治人间。倘若人不服天,普天之下,就必然面临怪象频繁,奇祸不断。”此君责骂之时,颤手点指,竟然上气不接下气。
再有一位官员随后粗暴诅咒:“你一手遮天,使得天昏地暗,如今天地万物,无不因你受到磨难,你已经遗下了滔天之灾,酿造了四海之害,再不停止新法,避免出兵,你定会身败名裂,身死名灭。”又一官员只顾遵循旧制,不禁急口怒斥:“这天地之间的沸腾人意、滚烫民心,全都服从祖宗,企盼和平,你不知辞位让贤,竟然毫无羞耻地独揽大权。你没有自知之明,不思自身之轻,还在乱国害民地反复折腾,苍天有眼、祖宗有灵,诛灭奸邪,保佑众生呀。”守旧之臣坚决败事,皆对革新之法反对到底,所言所行可谓所无不用其极!
眼见千翁所指,万夫敌视,王安石的徐徐之声,含着悲慨无穷:“各位都应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吧?记得我在乡野之时,曾经听到一个雁奴的故事。鸿雁随着季节变换而迁移南北,通常居无定所,因此每到入夜栖息的黄昏时分,总有一只老雁替它们巡视警戒,这种老雁就被人们称为雁奴。一旦遇到危机情况,雁奴立刻惊叫告急,常使雁群逃过人们的捕捉。久而久之,有人便掌握了鸿雁的栖息规律,于是,人们提前准备了烛火瓦罐,每当举起烛火,雁奴便惊醒雁群,人们随后却急忙将手中烛火藏进瓦罐。醒来的群雁竟然认为雁奴大惊小怪,不够忠诚,并且群起责怪地击啄雁奴,满怀忧虑的雁奴虽然担心群雁安危,但却难以再做警示。所以捕雁之人便在雁无提防之时,深入雁群,高举烛火,将群雁一一捕获了。各位如今正如不知危难临近的群雁,我甘心成为一只雁奴,诸位又何苦坐以待捕啊!”王安石说完典故,更觉得茫然无助,因为这些短浅之臣,不知何为荣辱,个个私欲无度,只怕将会不知不觉地走向日暮穷途!
句句忧声叹息,更知旧臣愚不可及,因为难以言悲的王安石瞬间便成为众矢之的!就见一杆人等,有的不以为然,有的笑逐开颜,有的鄙目怒看,有的冷眼旁观,紧接着,便听到了此起彼浮的无关大义之言:“不过几只鸿雁,竟然有这杞人忧天的一厢情愿,此乃愚人所见太浅。”“身为首府大臣,总是念叨乡间,还有那不懂人语的鸿雁,真是心无国事,人无大志。”“一国之相,不是违背祖制,就是兴兵生事,而且喜欢研究些个什么鸿雁、车螯、蜉蝣、蟪蛄、还有弥猴、促织等等的畜牲东西,误得天下乱之,也真是可想而知呀。”“我也曾经听过穷无做为的愚蠢老农有句俗话,就叫做咸吃萝卜淡操心。”众人此时笑口雌黄,似乎王安石所谈所写的万物生灵尽是荒唐,他们心中或许只有权力富贵才是至高无上?
听着百口百舌百是百非的百般论辩,看着一国一家一人一心的一孔之见,泪眼昏花的王安石不禁自语而言:“记得从前,有一对农家夫妇住在一所风吹雨打的茅草小屋,他们的儿子勤劳勇敢,虽然整日默默无声,但田园农活却无所不精,真是可悲可叹!有这么多滔滔不绝又出口成章的士族大夫,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那个踏实苦干的无声哑巴呀。”以自然为良师、以动物为益友的王安石,面对那些依赖自然又鄙弃生灵的芸芸众生,真有无尽沉痛,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一种无奈,叫做悲哀!